药暖香浓

第2章

张家村距离汴京城东水门不过十余里地。

张巡家的宅子临水而建,一座青砖黛瓦的二进院落,住着十余口人。

河边的木岸与邻里相通,水渠上的便桥那一头,就是从京城来的官道。

灵棚搭在张家宅子的前院,三根一丈余长的丧幡高高竖立着,裹着的白布在寒风中飘荡。

鼓乐通天。

灵棚里外坐满了村邻和宗亲。

“小张娘子被抓回来啦!”

“伙计们,架火,烧水鬼!”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张家村的人都沸腾了。

他们猛地站起来朝外冲。

看到辛夷跟着张家人回来,激动不已。

他们迫切地除去“水鬼“,好平了张家村”鬼村“之名。

“瞎说什么?”

“我家三郎才走,你们这群人就污蔑三儿媳妇是水鬼?”

“什么居心,就不怕三郎半夜找你们?”

“走走走,别耽误了贵人来吊唁我家三郎。”

刘氏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

随着她一反常态的话,众人目光也看向那前呼后拥,缓缓而来的年轻郎君。

一看便知是富贵窝里来的大人物。

亲邻们眼里充满了艳羡。

张巡出息了。

张家人跟着鸡犬升天。

张巡死了。

张家人还能被大人物看重。

村里人窃窃私语。

“那是广陵郡王!”

有人认出那郎君的身份,人群便骚动起来。

广陵郡王傅九衢——

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卫国长公主的独子。

少年成名,文武双状元,特务机构皇城司密使,天子耳目,可以在皇帝舅舅身边带刀行走。

因他极为受宠,早早便得封爵位,俨然是京中世家子们膜拜的“带头大哥”,京中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辛夷听到那些议论,暗自发笑。

谁会知道,如此风华绝代的广陵郡王,光鲜的外表下,有一副黑心肠?

·

后院厢房。

辛夷面无表情地脱下湿衣,换上那一身粗麻孝服,梳了个简单的发辫,再插上一朵白花……

铜镜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单薄瘦小,苍白如鬼。

十五六岁的模样,湿漉漉的小脸,巴掌大,尖瘦的下巴,皮肤是辛夷上辈子求而不得的那种冷白皮,五官也都长对了地方。

这么好的一张脸,可惜……

长了痈疮和疹子,粒粒丘疹,影响了容貌。

“是你的执念,唤我来的吗?”

辛夷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空寂中,一股夜风裹挟着寒意袭来。

她不觉得冷,不觉得怕。

只是默默思考这个十足脑残的穿越开端——

以及,傅九衢怎么死的问题。

别看傅九衢人设超级变态,其实是个短命鬼。

他活不过二十二岁,病死在皇祐五年,昆仑关之战后不久。

是的,傅九衢有病。

这对辛夷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傅九衢的病,是辛夷亲自设定。

说来,傅九衢是杀她的刀,她却是傅九衢唯一的解药。

之前,她本想用为他治病的由头,获得脱离张家的自由,结果被他冷笑无视。

“别在我眼前兴风作浪。”

一句话,就硬生生把她带回了张家。

很显然,傅九衢不会轻易相信她,更不会受人挟裹。

但一个有病,一个有药,辛夷不着急。

·

灵棚外围满了张家宗亲和四野村邻。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踮着脚尖往里瞅。

他们紧张、害怕,又忍不住往里张望,想多看一眼广陵郡王这个闻名朝野的人物。

当今赵官家三个儿子都陆续夭折了,多少年来再无所出,而官家对傅九衢这个唯一的外甥,比对赵家宗嗣的堂侄子们要亲近许多……

眼前这位爷的尊贵,可想而知。

一群人上赶着想巴结。

可惜,灵堂的白幔遮住了傅九衢的身影,一群披甲持锐的高大侍卫守在外头,冷面冷眼,将人群连同视线隔绝在外。

·

“往后有什么难处,张公尽管找我。”

客堂内,傅九衢随着的话,一起递上的,还有侍从端上的朱漆的匣子。

上面盖着绸布,一看便知是数量不少的银钱。

张正祥忙不迭地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三郎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差,本是应当应分的事……”

“老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

刘氏打断张正祥,献媚地凑上去。

“三郎有广陵郡王这样的好兄弟,那是我们张家的福分,负了郡王的心意是要遭天谴的。”

刘氏是张正祥的续弦,前头三个孩子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对张巡的死除了痛惜从此少了一份收入外,剩下的便是忧心自己那两个亲生儿子的出路了。

若能得广陵郡王提携,何愁将来不出人头地?

刘氏觍着脸道:“民妇有个儿子,今岁恰十八,和三郎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出挑郎君,民妇这便去唤他过来给郡王磕头……”

辛夷换上孝衣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

“四郎不是偷看沈家小媳妇洗澡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便见客么?”

“这是三天不到就痊愈了?看来脸皮挺厚的嘛,耐揍。”

“你……”

刘氏一口气卡在喉头,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此事并无外人知晓,沈家也没声张。

三儿媳妇当时都投河了,从哪里得知的?

刘氏心如炙火在烧,一时间吭哧吭哧,顾左右而言他。

“小蹄子,要不是老娘请神招魂,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你早就跟那些倒霉鬼一样淹死在汴河里……”

刘氏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水鬼的说法,便出自她的嘴巴。

辛夷冷冷看着她,哼笑。

“拽回来就架起柴火,泼上火油?你做人肉烧烤呢?”

“小娘养的,你说什么疯话?我那是在,那是在……”

当着傅九衢的面,刘氏紧张得嘴角都不利索。

辛夷杏眼微挑:“口角歪斜,话语不清,婆母你这是中风前兆。别急,吃口茶缓一缓,再接着编。”

婆媳当众斗法,让张正祥老脸通红,下不来台。

傅九衢却微眯眼睛,指腹轻轻摩挲着木椅扶手,好似在认真倾听,又好似置身事外。

许久,才见他放下茶盏。

“小嫂——”

一道水渍溅在他右手翠绿的玉扳指上。

孙怀赶紧递上一方雪白的帕子。

傅九衢慢条斯理地擦手。

那指节干净修长,修剪整齐,看着赏心悦目,却像有一头蛰伏的野兽在指尖跳跃,冰凉、危险。

“水鬼案,可有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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