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从陆迟手中流下,原本温润的瓷杯刹时转变成无数尖锐的碎瓷,深深地扎进他的血肉之中。
众人被他的过度反应镇住,一时间无人上前。半晌,梁盈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口。
“很疼吧。”梁盈拿出手帕将流出的血液擦干,面对深陷掌心的碎瓷片却无从下手,朝一旁伺候的仆人喊道:“快去请大夫。”
“不用。”陆迟阻止道,“我自己清理一下就好。”
“你会医术?还是请大夫来看一下比较……”
梁盈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陆迟虽如往常一样温和,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除夕夜请大夫不吉利,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便好。”
过去他虽贵为太子,但宫中规矩多,且自从皇帝掌握实权后,他这太子的位置就风雨飘摇了起来。东宫不稳,他也不好经常请太医局的人前往东宫。
再者,幼年时,萧皇后坚持让他习武。习武之人难免磕伤碰伤,他也略通一点岐黄之术……
梁有财皱眉,心中不满他对梁盈的口气,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破天荒没有刺他几句,反而说道:“我这里有一瓶极好用的膏药,待会差人给你送去。”
梁盈看着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心中七上八下。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
直觉告诉她,必须追上去,不然她将再也无法获得他的好感度……
“爹,我吃饱了。”梁盈将筷子一拍,跑了出去。
梁有财:“???”
女儿爱上外面的野苍蝇,深夜抛下年过四旬的老父亲。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
“时宴,你等等我!”梁盈用尽全力奔跑,朝前方的身影喊道。
陆迟缓缓转身。他正站在廊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的寒凉比起天上的冷月也不遑多让。
梁盈呼吸一窒。她站在桥下,分明只与他隔了不到十阶台阶,可为什么突然他们相距千里,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来做什么?”许是夜风把他的声音吹凉。从他的声音里梁盈再也感受不到过去的如沐春风,只有源源不断的凉意。
“我……我有点担心你。”梁盈悄悄将脚踏上石阶,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陆迟笑容也染上了凉意:“不是说我没事了么。”
“不,你很难过。”梁盈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燕北王世子可能遭遇不测的事让你很难过。”
陆迟心中一紧。他以为梁盈知道了什么,当下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
“为了保护百姓不惧牺牲,他一定是个受人爱戴的好世子吧。”梁盈猜道。
陆迟虽看着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外热内冷,性情孤傲的人。能让他打从心底为对方伤心的,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我明知道你是燕北人却还肆无忌惮地在你面前大谈特谈燕北的苦难,这和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梁盈羞愧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她是发自肺腑的,和傍晚在陆迟书房里意图蒙混过关的不同。
拿别人的苦难来取乐真的是一件很没品的事情。燕北百姓正处在深渊边缘,一边是突厥入侵的恐慌,一边是被皇帝抛弃的无助。或许在梁盈和梁有财讨论的那一刻就有人死于寒风、死于饥饿、死于突厥人的铁骑……
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同理心,会为同类的命运忧心。
难怪当时梁有财不愿多谈这件事,一直把话题往别处引。他是既舍不得教训她又不愿她成为那种不能称之为人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对不起。”梁盈不想哭的,可泪失禁体质就是那么讨人厌,只要她情绪一激动就要掉眼泪。
陆迟眼神复杂地看向梁盈,声音倒是回暖了许多:“你能帮我把手里的瓷片挑出来吗?伤的是右手,我自己不好处理。”
“嗯!”梁盈抹着眼泪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行回紫薇苑。
紫薇苑没有伺候的奴仆,但好在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就连不那么日常的医疗用品也准备了一些。
梁盈拿着镊子,颤颤巍巍地看着陆迟血肉模糊的手,迟迟不敢动作。
“圆圆害怕了。”灯下的陆迟一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模样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梁盈嘴硬:“没有。小场面我才不怕。”
前世被撞死前她可是看到自己被汽车玻璃碎片扎成刺猬,他这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怕不怕,就是放下去,一夹,再拿上来就好了。电视剧里很快就能处理好的,很简单的。
梁盈心一狠,闭着眼睛就要下手。
她是不怕了,轮到陆迟害怕了。这一镊子下去,不仅是碎瓷片会被夹出来,他的皮肉也要被夹出来吧!
他原本是想看她因为不敢下手认输的,怎么搞到最后变成自己认输了?!
“停。”陆迟一把抓住她向下的手,说道:“我自己来。”
“可是左手不方便处理。”梁盈劝他,“我会小心一点的,你就放心吧。”
放心?笑死完全放不下心。
陆迟看着她的迷之自信,心中更不安了。他严重怀疑就算让只猴子来都会比她做得好。
“我可以……我曾经是左利手。”
陆迟开始握筷、习字时确实是左手。但是在人均右利手的时代,左利手是异常、异端,是需要被纠正的坏习惯。
作为太子,他只能是右利手。
“看你是右手拿笔,没想到你曾经还是左撇子呀!”梁盈奇道,然后一脸可惜:“听说左撇子会比较聪明,可惜了,原本你能更聪明的。”
她到底还是记着要刷陆迟好感度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找补:“没有,我不是你现在不聪明的意思。你现在也很聪明。真的,比我聪明多了。”
陆迟嘴角微微一抽,积攒在胸口的郁气逸散,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你把灯拿近一点。”
“好。”梁盈听话地充当人形手术灯。
“嘶。”
“啊。”
“好疼。”
——当事人陆迟一点反应都没有,人形手术灯反倒呼痛。那声音,仿佛受伤治疗的是她一样。
陆迟手上一顿,十分无奈:“你要是害怕就不要看。”
“我不怕……”顶着他的目光,梁盈嘴硬不下去了,开始胡扯:“痛觉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它从你身上转到我身上了,我帮你喊出来。”
陆迟:“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梁盈嘿嘿一笑:“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说说闹闹中,陆迟终于把碎瓷片全部取下。
梁盈看着原本如玉一样白皙修长的手被割开一道道口子,不由心疼道:“会不会留疤啊?”
伤口不深,按理说不会留疤,但如果陆迟是疤痕体质那就难说了。
就在梁盈惋惜一双美手的悲惨命运时,门外传来珍珠的声音。
“小姐、萧公子,老爷让我送膏药来了。”
“快进来。”梁盈惊喜道。
她凑到珍珠面前,仔细端详着案上的膏药。可惜她上辈子没学医,也没有看穿一切的眼睛,看了半天只能看出这膏药包装得好像挺贵的。
“这药膏有祛疤功能吗?”
珍珠愣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有的。”
听了珍珠的回答,梁盈兴冲冲地把药膏拿到陆迟面前,喜道:“太好了,你的手不会留疤了!”
陆迟接过膏药,并没马上使用,笑道:“如此真是太好了。”
珍珠心里记挂着她念叨一下午“晚上要放烟花”的事情,不由提醒道:“小姐,那些烟花……”
“你不说我都忘了。”梁盈急匆匆往外走,快要踏出房门时猛一回头,朝陆迟说道:“你等我一下,待会我请你看烟花!”
她说的“一下”就真的是一下,陆迟刚把纱布绑好,梁盈就又出现在她眼前。
“时宴,快跟我走。”她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突然,“咻”的一声,天空蹿起一束束光,一朵朵焰火做的花在天空盛放。
震耳欲聋的响声下,梁盈大声说道:“漂亮吧!”
不等他反应,地上的烟火也盛开。梁盈不知道从何处摸来两根棍状物品,然后刺啦刺啦的火花在她手中盛放。
她递给他一只,随后自顾自地拿着棍状物品在空中画圈、画叉、画一切想画的东西……
她转头,天上的花朵与她的笑颜一起绚放:“新年快乐,萧时宴。”
“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