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上本是农民,但因战乱遭遇变故。我爷爷小时候就吃过阴饭,见过百鬼号令图,还拜在程瞎子门下学过方术,但终因宿命所致,与玄学无缘。直到我的出生,才终于弥补了爷爷的遗憾……
...离开杉城,我先去任城看望了嘟嘟,接着才折回琅城老家。
父亲问我接下来有啥打算?
我说想去南方看看,如果有好的机会就留在那里,再不济就回来试试服装生意。
父亲夹了口花生米后,感慨道,你们这代人啊,条件稍微好点,就开始烧包,那生意能是那么好干的?
当晚我俩都喝高了,下桌前父亲似醉非醉地劝告我说,你啊想做生意,爹也不拦你,但有一点你得听劝!人人都想当爷做老板,能呼风唤雨,可是哪知道弯腰下跪才是基本功。所以啊,想当爷爷,先把孙子当好!爹有一哥们,名叫杨寿天,早几年时我帮他挣下辆东风140,现在他正好做货运生意,每天是天南海北的跑,你先给他当一年徒弟,见见世面,学点东西。
一周后,杨叔从沂城回来,和我父亲吃涮羊肉时收下了我这个徒弟。
货运这行在当时也算风光。那个年代可不比现在,驾照人人有,路上车挤车。当时开车是多少人的梦想,司机也绝对是抢手职业。而且货运司机伙食都十分不赖。
可等我真正进入这行,才知道先前那些固有的看法不过是雾里看花。货运挣钱是挣钱,但挣得却是抢时间的钱,是超载的钱。
试想同样的路程,你两天到,别人一天到,那这钱你指定挣不着。所以大车多是搭伙跑,要么父子、亲戚,要么就是像我和杨叔这样是师徒关系。
这样一来,两人可以换着开,人歇车不歇,同时还得吃好,因为伙食好,人才有精神头,才能熬得住。最后一点就是甭担心安全,行话说,超载多少,多赚多少。所以不用心疼车,超载跑个一年半载,不就什么都出来了?
杨叔跑车,去苏域居多,他在琅城有些关系,每次返程都会去常城装一车婚庆用品,回来直接转手给当地的批发市场,这样既避免空车,又省得异地等货耽误时间。
跟杨叔的头仨月,他基本没敢让我摸车,都是等歇息的时候,他空车拉上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用砖头、易拉罐摆些路障,让我练习掐量。
东风140在当年绝对算是好车,可说实话是真不好开,尤其方向盘,没有助力,每次打轮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那会杨叔边教我开车,边给我讲货运的规矩。我心想,货运除了上面那些,不就是把车开好,还能有啥门道?
杨叔啧啧道,门道多了,说直白点,都是吃亏吃出来的心得。你琢磨琢磨,运输本就是四处跑,到陌生的地界该认栽就认,保命最重要。
我连忙应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杨叔听完笑了笑,接着给我讲起了他刚入行时的亲身经历。
当时杨叔他们是返程,车上除了杨叔还有俩人,一个是杨叔的师傅,另一个是师傅的亲弟弟。仨人开到夜里快八点钟时,饥饿难耐,于是在下道随便找了个馆子,打算吃饱后再接着赶路。
仨人点了三个家常肉菜,主食要的米饭。接着等了约半个小时,一个菜都没给上,中间还催过服务员几次,每次服务员都答应得很是痛快,说给催催,饭菜啊马上就好。
就这样又等了十来分钟,情况还是和先前一样。
这下杨叔的师傅警觉起来,毕竟店里就他们一桌,做菜再慢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再者说,点过菜后,一直没见后厨有什么动静,可别是进了黑店了!
于是师傅退掉了饭菜,带着杨叔和弟弟扭头就要走,这时服务员一把挡在了门口,账还没结呢,走什么走?
师傅见状也没吵也没闹,直接问她多少钱?
服务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杨叔问,10块?
服务员摇了摇头。
师傅这时搭话说,明白了,是100。
服务员点点头。
师傅嘟囔道,100就100。说完拍了100在柜台上,就赶紧带着杨叔和弟弟离开了。
100块钱在当时的年头,可是一家人几个月的工资总和。
当时杨叔和师傅的弟弟,谁也不理解,都嚷嚷着要回去把钱要回来。为此杨叔的师傅还发了顿火。
后来这个事情过去了差不多有大半年了,一天早上师傅突然甩给杨叔和弟弟一份报纸,接着敲了敲报纸的头版头条。
杨叔凑上前去,只见师傅刚刚敲过的位置,是一起凶杀案报道,而报道所配的图片,正是他们白给了100块钱的那家饭馆的门头照片。
等杨叔和弟弟看完,师傅这才语重心长地说,100块钱我当然心疼,但是和100块钱比起来,还是小命更重要。你们想,那晚饭馆里就一个女服务员,还敢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要100块钱。如此看来,附近不知道得藏了多少土匪流氓给她撑腰。
杨叔讲完,发给我一支烟问,怎么样,听完有啥感想?
我说,出门在外该扔钱就扔,别心疼。
杨叔“啪嗒”拍了我后脑勺一下,我看你是钱多烧得慌!记住啊,夜里少走偏道、小道,吃饭就挑人多的馆子去吃。
我首次上岗,是去许城。临去装货前,杨叔带着我依次检查了轮胎、引擎、车灯等地方,全部确认无误后,才去沧城装的红枣。
路上杨叔坐在副驾,却比平时开车还要紧张。一会提醒我变道要打转向,一会嚷嚷着我少占超车道。好不容易路过鹿城时眯着了,可也就三四十公里的功夫,杨叔就突然从座上惊醒,两脚狠狠踩在了副驾的地垫上。
我见杨叔惊魂未定,一边关心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一边上了根烟给他。
杨叔猛吸两口,突然又转头嘱咐,我抽行,你开车时可不能抽啊!
我那会是真烦开车时旁边坐个老司机。甭管你做啥,在老司机眼里都是不对,明明开车开得正认真投入,往往就能被副驾嗷一嗓子给吓出神经病来。我就觉得每个人的驾驶习惯不同,只要大体上过得去,何必追求原盘复刻呢?
杨叔掐灭烟屁,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抖着腿,双手将四指交叉,两根大拇指在空中交替画起了圆。
到服务区卸过水后,杨叔非嚷嚷着要去给我买件衣服。我一听就知道,八成是和他刚刚做的噩梦有关。
之前在单位食堂吃饭,无意听尹师傅和几个老同事聊天时讲起过这事儿,叫找替身。
这其实不是什么独门秘术,相信跑过几年车的都听过这招。如果货运途中撞见了邪事儿,就找一件司机穿过的衣服,摆在路上,然后自己开车从上面轧过去。简单点解释,就是用替身骗邪祟,毕竟拦路的阴物多数只能就地害人,就算事后知道自己被骗也找不上门来。
所以不少货运师傅,车里都会常年备着件自己穿过的旧衣服。
夜里快十一点时,货车下得高速。
此时杨叔已呼呼大睡,我望着挡风玻璃外阴沉的夜色一下想起了杨叔的噩梦,赶紧打起精神,调直座椅,紧握方向盘,挂到四挡,在公路上小心驾驶着,每逢道口,我都会切几下远光示意过往的行人、车辆。
直到行至三道桥时,远处模模糊糊浮现出几个黑影,我赶紧切至远光,只见一石桥上横着一截枯树枝子,枯树枝前站着六个男的正朝我们比划停车的手势。
杨叔,杨叔!你快看!这什么情况!我连忙推醒杨叔,又点了脚刹车,将档位减到了二挡。
操!这他妈的劫道的!杨叔大叫一声醒过盹来,一面迅速扫了眼四周的地形,一面警觉地盯着前方。
妈的,这道太窄,还不好挑头……杨叔小声嘟囔着,像是在和自己商量,要是空车还行……先刹住车!
我应声停车,只见对面六人中有两人对视过后,直接朝我们冲了过来!
“快快!咱俩换个位置。”说完杨叔解开安全带,猫起腰就要和我错身。
我赶紧解扣,一面紧盯前方,一面和杨叔换了位置。此时对方已冲到了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
“我操你们姥姥!”杨叔大骂一声,嗡~嗡~嗡~空档轰了两脚油门,暂时吓住了还有几步之遥的土匪。
抓紧咯!我本想系安全带,但杨叔动作实在太快,此时车子已经径直蹿了出去,我只好先死死攥住了车顶的把手。
最先闪开的是离车子最近的两人。两人侧身躲过,嘴里骂骂咧咧,从地上抄起石块就冲车子扔了过来。
此时杨叔还在加速,再看桥上的四人,一面嚷嚷着什么,一面小碎步地往后方躲闪。
低头!低头!杨叔嘴里叫着,眼睛紧盯前方,改为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抬起护在了脑门斜上方。
我应声照做,就听一阵噼啪声在我四周交替响起。
再抬起头时,车子已经穿过石桥走上了省道。
好险啊!我点燃两支烟,递给师傅一支,自己使劲嘬了一口。
好在他们是新手,杨叔一面开车一面检查着玻璃,老手都是用树桩子劫道,而且还会安排人从后面包抄,再放个路障,这样两头堵还咋跑?
我吸着烟,浑身竟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杨叔拍了拍我肩膀,元罡啊,你记住,后怕没用!凡事儿都要想在前头,以后你要也入了这行,像今晚这种情况,要么你提前把路线背熟,乖乖走国道,要么你找地儿休息,等天亮再去送货。
当晚杨叔怕再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带我住的旅店。
后来直到返程回家,那件衣服也没派上用场。杨叔当时以为我不信这些,于是打哈哈道,衣服啊你就丢在车里,干活的时候还能替换一下,当工作服穿。
我们在琅城歇了半个来月,期间杨叔拉我去庙里拜了一圈,临走前还留下100捐了香火钱。
之后直到春节歇车,一切还算顺利。
我拿着节前杨叔给的1500块钱,100块钱给他买了烟酒,200块钱交给了奶奶,200块钱交给了姥姥,300块钱交给了我爹,500块钱在去看嘟嘟时,偷偷藏在了他枕头下面。
至于仅剩的200块钱,我自己留下过年用。
本以为再跟杨叔学上半年,自己也会投身于货运行业,谁知年后从常城返程撞上的事情,却再一次让我的命运发生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