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注意到墨锦溪的神色变化,识趣地低下头,不至于让她觉得太难堪。
看来小姐不曾料到周青远将嫡妻安置在京城内,谁又能想到呢?
如此胆大包天,压根没把墨锦溪当回事。
“真是好一个周家,呵。”墨锦溪不禁冷笑,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
周青远不过粗略遮掩,就将她骗得团团转,上辈子,倒是她活该吃了那些苦。
“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过了好一会,阿九才开口问。
收拾好思绪,墨锦溪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已恢复成一片冷寂。
“既然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我们这边怎好不筹备一出好戏?阿九,你继续盯紧周青远,下回他再去见尹天瑶时,立即来向我回话!”
有阿九帮忙看着人,墨锦溪得以透口气,就算知道尹天瑶在京城,也能心平气和部署。
周青远那边有阿九,至于府里的事务,墨锦溪全甩给了齐夫人。
把账册和管家的信印给齐夫人后,墨锦溪还‘贴心’地从自己书房里,找出各类府内开支细账全给齐夫人送去。
“夫人您不知道,奴婢把细账送过去的时候,老夫人的脸黑得,哈哈,从前夫人管家,他们不知感恩,如今您看开了,就应该把事全都丢给他们去!”
送账本的是翠儿,瞧了齐夫人的反应,她觉得大快人心的很,憋笑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一出齐夫人的院子,翠儿就紧赶慢赶回来,和墨锦溪说这件事,让夫人也乐乐。
“你笑得太过了。”玉儿被翠儿手舞足蹈的模样逗得啼笑皆非,见夫人没有责怪的意思,就由着翠儿去了。
翠儿憨憨地吐了吐舌头,坐在软榻的脚踏边上,给墨锦溪剥果子:“夫人听得高兴就成。”
她眨巴着眼看着墨锦溪,颇有要夸夸的意思。
墨锦溪失笑,把手里的橘子塞了一块到她嘴里:“我何止高兴?我甩开中馈权这个烫手山芋不说,还能歇口气养好身子,你们俩陪着我说笑,再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
嫁到周府一年,墨锦溪身体的亏空还不算厉害,这些天养着,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
从前为府里忙上忙下时,墨锦溪不觉得什么,而今什么都抛开不管,才发觉日子可以过得这般舒坦。
“老夫人不善管家,再过一阵,若找过来要您掌中馈,您要如何应对?”玉儿沉稳,也较操心,她看得分明,齐夫人管不来家里的事,回头只怕还要把事情丢给夫人。
墨锦溪不以为意地拨弄着小火炉上烤着的橘子:“我坚持不管,她能怎样?”
玉儿一愣,寻思着也是,做什么一定要管齐夫人她们怎么做?
“翠儿,你去寻一身外出穿的衣裳出来,玉儿,你为我梳妆,我们出府看戏去。”
墨锦溪此话一出,玉儿与翠儿都不淡定了。
自打进了周府,主仆三人就没踏出过府门一步。
不是玉儿与翠儿不想,而是因为夫人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府里的事情上,两人都是墨锦溪的贴身侍婢,哪里有机会出府。
“出府?夫人您是说,我们可以出府么?”翠儿剥果子的手有些发抖。
她们在四四方方的周府里待了一年,说不想出去是假。
对上两个丫鬟激动的眼神,墨锦溪心里有些泛酸,她们都是忠仆,上辈子跟着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说,玉儿最后甚至为了维护她而死,而翠儿也和她娘家的人一齐被害。
“嗯,之后我们高兴便出府玩去,你们俩也都收拾收拾。”墨锦溪莞尔一笑,多日来积在心头的郁气,一瞬散去不少。
时隔一年,难得能出府,翠儿与玉儿都以为,夫人是为了哄她们高兴才这么说,都没往心里去,高高兴兴打扮完主子,又各自换上外出的厚衣裳,三人便出府去了。
京城酒肆茶楼多有听戏听书的地方,墨锦溪随意选了一家,没要雅间,而是坐大堂。
“轰然一声惊雷响,好似乱箭穿胸膛……”台上戏子正唱一出《陆文龙》。
《陆文龙》戏文填词可谓荡气回肠,让人听来极受触动。
墨锦溪要了一壶好茶与几碟点心,奈何玉儿她们两坚持不肯和她同桌,墨锦溪只好让她们坐到一边去,把点心都给了她们。
戏子唱腔清亮,墨锦溪听得入迷,听到一句“辉煌战功竟是滔天罪”时,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
玉儿与翠儿听得亦是感动,以为夫人也是被戏感动了,都没多想。
“夫人,您擦擦泪。”玉儿自个抹着泪,就把帕子给墨锦溪递过去。
墨锦溪吸了吸鼻子,低声对玉儿道:“去给他打赏一锭金。”
台前听戏,打赏戏子是常有的事,没什么稀奇。
墨锦溪自个嫁妆丰厚,不过一锭金,也就是弹弹指甲,不损分毫。
玉儿擦了泪,拿了一锭金扔到台上去,此为博彩头之意。
这家茶楼店面不大,来的客人也常有打赏的,但出手阔绰直接赏一锭金的不多。
唱戏的戏子眼神微动,放眼往台下看去,墨锦溪戴着纱帽,隔着头纱对其点头致意。
戏子生得清俊,尤其一双眼,似能勾人。
墨锦溪头发尽数绾起,做贵妇人打扮,戏子在风花雪月之地,见过的人多了,以为墨锦溪出手阔绰,是哪个府上不得宠的夫人寂寞了,这才到茶楼来找乐子。
戏子以为自己有高枝可攀,走戏时频频对墨锦溪眉目传情,却又若即若离,是吸引贵夫人的常用手段。
殊不知,墨锦溪看戏看得认真,压根没注意到他的那点心思。
一曲终了,主仆三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心里都有些怅然。
“夫人,天寒,天晚了该冷了,我们回府去吧。”玉儿扶墨锦溪起身,柔声提醒道。
“嗯。”墨锦溪点点头,将最后一口茶喝完,就与仆从动身离开。
晚来天欲雪,天边夕阳落在京城官道上,四下黄澄澄一片。
墨锦溪站在茶楼门边,等玉儿去唤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今夜只怕有一场雪,回去奴婢得把炉火烧得旺些。”翠儿看着天,冷得搓了搓手。
今年的雪较前年多,天也更冷,只求不要有雪灾才好。
墨锦溪脑海里还想着戏词,正出神之际,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瞳孔骤然放大。
恍惚间,墨锦溪的脑海中,闪过上辈子那人临死前,最后救她的画面。
山脚下的河岸边,两人才逃过追杀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她没有看见那人后背已经折断只剩箭头的毒箭,更没想到,这是两人上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本以为阴阳两隔,不想与他还有再见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