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登基未满三年,因病暴毙。
帝位没有传给我这个嫡长公主,传给了捡来的阿弟。
我疼爱阿弟,从未觊觎过他的王位。
他却一杯鸩酒将我毒杀。
临死时,我七窍流血,满目不甘:
「当初若不是我让父皇救你,你早饿死在烂泥塘被野狗吞了!」
阿弟却面不改色:
「皇姐,你实在该死。」
再次睁眼,我重生到被毒害那年。
阿弟依旧稳坐帝位。
而我,决心夺回一切。
01
坊间都传,凌阳长公主大病初愈,性情大变,成了蛮横不讲理的病秧子。
「百姓议论,说您既然身体抱恙,实不该在后苑养如此多面首。」
「文官上奏,说您没事就骑个毛驴满大街晃悠,有失皇家威严。」
「皇后有话,说您若是再去坤安宫抢温宁小公主的蜜枣,就罚七日俸钱。」
御前太监李回的公鸭嗓,和上一世如出一辙的难听。
我掏掏耳朵,嗤笑一声。
冷眼瞧着表面低声下气,实则奉旨来阴阳怪气的李公公:
「那咋了?」
「我都病秧子了,你们让让我怎么了?」
「长公主何出此言,长公主息怒!」
李回身形一凛,跪得快看不见眉毛。
我白他一眼。
扭头冲小玉公子抬抬下巴:
「你,去城中再帮我多物色几个才貌皆佳公子哥,记住一定要俊!」
侧身,又睨向正给我捶腿的小容公子:
「你,现在去查,是哪个文官不让我骑小石榴压街。」
吩咐完二人,我幽幽看向太监李回。
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那杯毒酒还是他给我捧上来的呢。
「李公公还有其他废话吗?」
「没…没了。」李回颤颤巍巍。
「那你去趟坤安宫,帮我瞧瞧温宁碗里还有几颗蜜枣,有几颗就给我拿来几颗!」
李回:……
李回僵硬片刻,刺耳地「扎」了一声,弓着腰灰溜溜跑了。
果然,我等了两柱香的功夫,也没能等来李公公送的蜜枣。
我倒是没计较,只轻叹:
「真是个不听话的狗奴才。」
次日。
梳洗打扮一番,我又骑着时尚单品小石榴大摇大摆出街了。
之前参我的那个文官,此刻正走在前侧,手里牵着小石榴的缰绳。
林晏书仿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头垂得看不见脸。
我看不下去,啧了一声:「林御史,你眼睛长头顶上了?」
「卑职没有。」
林宴书略微抬头,白净小脸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你再往前三步,小石榴就要把人家的饼摊给踹翻了。」
「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有失,皇家体面?」
林晏书猛地一顿,扬起头,就和老板深情对望上了。
饼摊老板如临大敌:
「不好意思,这里不让停…驴。」
林宴书道了句「抱歉」,勒紧缰绳,重新走回正道。
整个人像只熟透了的水蜜桃。
「林御史,你可真有意思。」
我拍着小石榴的鬓毛,狂笑不止。
林晏书抿唇,脸憋的通红,抬头复杂地看我一眼,又迅速低头。
「怎么?你觉得以我的暴脾气会马上把他饼摊子给掀了?」
我倒是读出了他的小心思。
「卑职不敢揣测长公主。」他定定地目视前方。
「你倒是敢参我呢。」
我瞥见他绯红白皙的脖颈,心念微动,又转了话锋:
「林御史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考不考虑入我长公主府?」
意思当然是:你挺好看,要不要给我当面首?
林晏书僵了两秒,倏地拂袍跪地:
「卑职才疏学浅,不配入长公主府。」
堂堂正二品都御使,竟说自己才疏学浅?
我冷笑一声,「可我挺喜欢你呢。」
「卑职不配,请长公主自重!」
林宴书额角浸汗,脸色发白。
见我不松口,他大有长跪不起,俯首到地老天荒之势。
突然觉得没意思,我挥挥手道:
「逗你玩呢,起来吧。」
02
许是上天怜我,含恨而死后,我重生了。
但上天好像又不那么怜我,让我重生在发高热那日。
高热一退,我成了个病秧子。
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天天柔弱无骨,甚是疲乏。
实在有碍我的复仇大计!
上一世,我身体康健,但有眼无珠,为小人铺路。
以至于活的畏畏缩缩,七窍流血而亡,实在窝囊。
这一世,我辨清忠良,决定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一场。
我养面首,查民情,不再收敛秉性,更不再替上一世毒杀我的阿弟稳固江山。
我成了百姓口中蛮横不讲理的病秧子长公主。
但我实在高兴。
这下我长公主李希鸢,总归不再是透明人了哈哈哈!
我卧在美人榻上,哼着小曲,连容趴在身旁为我捶腿,低声说着悄悄话。
我垂眸听着,脑子里突然跳出昨天林晏书那娇俏的脸蛋,不由轻笑出声。
连容停下动作,诧异地看我:「殿下?」
「无事。」我对他笑,「小容公子手上的力道刚刚好。」
「殿下,李公公又来了。」贴身宫女上前通报。
「来送蜜枣了?」
我慢慢坐起身子,轻抬下巴:「放他进来。」
一进门,李回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他手里什么也拿,我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皇上请长公主去趟清心殿。」耳边传来了李回的公鸭嗓。
「哦?」我转头,淡淡勾唇。
「巧了,我正思念阿弟呢。」
坐上金顶轿,去清心殿的路上,我碰到了正在玩拨浪鼓的温宁。
「来给姑姑玩会儿。」我隔老远就冲温宁伸手。
许是离太远,没看清是谁,温宁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待看清是我后,「哇」地一声就哭了。
边哭边往前跑:「凌阳又来抢东西啦!」
「小祖宗,您慢点跑。」服侍的宫女忙跟上护着。
「真小气。」
我望着温宁后脑勺一颠一颠的俩个发髻,扁了扁嘴。
轿子没一会儿就到了清心殿,
殿内的气氛显然不太美妙。
我的阿弟,也就是皇帝李茂,正板着脸正襟危坐。
林宴书立在一侧,也是一脸死相。
我款款大方落座,端起手边茶盏闻了闻:
「多日不见,皇姐甚是想念阿弟。」
李茂皱皱眉,顿了一下,轻声道:「皇姐,近来可好?」
「好啊,好极了。」我低眸撇撇茶沫,又把茶杯放了回去。
「朕听闻,皇姐后苑又添了新人?」
李茂望向我,脸上仍是一派温和谦逊的模样。
「怎么,阿弟要把林御史也塞我宫里?」
抬眸看向林宴书,我叹气道:「可我昨天问过了,人家不愿意。」
林宴书脸上瞬间青红一片。
「朕这次找皇姐来,并非为此事。」
李茂僵了瞬,干咳一声。
「林御史同朕说…皇姐忘却宫规礼仪,数次骑毛驴上街。昨日更是不顾朝臣颜面,将他作马夫,举止轻慢,有失体统。」
「陛下明鉴。」林晏书忙上前拱手。
好么,不参我,改当面打我小报告了?
我冷眼瞧着林宴书望向李茂那坚贞目光,怀疑他跟上一世的我一样眼瞎又蠢笨。
「我朝哪条律法规定长公主不能骑毛驴出门?」
我耸耸肩,「我觉得没什么不对。」
03
我不像从前般温柔听话,还学会了顶撞他。
李茂的脸色自然很难看,他挥手打发走林晏书,又斥退贴身宫人。
清冷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清心殿。
「皇姐病好后,性格好似也变了。」
怎么会不变呢。
我上世久居深宫,疼你护你,最后落得满盘皆输。
变成天大的笑话。
「我也觉得自己从前…太过沉闷。」
我撑起下巴,静静望向这个五官清秀,犹带稚气的少年皇帝,只觉心底阵阵寒凉。
阿弟,我何曾负过你?
你真是好狠的心。
垂眸忍住眼眶的温热,就听李茂道:
「皇姐最近可有去过赵国府?」
听到赵国府三个字,我心底一声冷笑。
上一世,你诓我去说服赵国公交出兵权,事成之后,便骗我喝下鸠酒。
同一个坑,我岂会掉进两次。
抚平膝上的裙裾,我淡淡道:
「算着日子,许久没去了。」
「阿弟,你也知道,皇姐现在身子弱,翻个墙头都费劲,更别提去帮你探听军报收买人心了。」
这一世还让姐当你狗腿子,死了这条心吧!
李茂沉默良久,笑得可亲:
「皇姐身体不适,是该静养。」
于是,我就被禁足了。
又是李回来通报,这次他倒不抖了,站的板直。
「陛下口谕,凌阳长公主藐视宫廷威严,多次不遵礼制,调戏朝臣,即今日起禁足凌阳宫七日,钦此。」
我斜倚塌上,左一口琼浆玉露,右一口西域蜜瓜,挥挥袖子:
「知道了,滚吧。」
禁足七日算什么,反正我这身子,不禁足也出不了远门。
问题不大。
不过,其他就算了,调戏朝臣是什么鬼?
我调戏谁了?有点姿色但不多,眼睛还长脑瓜顶上的林晏书?
李茂真是有病!
不过,我那有病的阿弟,还是等不及要露出獠牙了。
这不,我不帮他筹谋,开始用皇权压人了。
沉吟片刻,我脱下腕上的金镶翠玉镯,喊来崔玉:
「小玉,你去趟赵国府,帮我把这个镯子交给赵明宣。」
「是。」崔玉接过镯子,飞身翻出长公主府。
赵明宣是赵国公赵威的长子,常年随父征战四方,年纪轻轻,便已战绩斐然。
赵明宣喜欢我,在整个皇宫不是秘密。
我禁足的第二日,赵明宣便踏进了长公主府。
一路无人拦他。
我猜是李茂以为我终于心软,又肯为他当说客了,才故意把赵明宣放了进来。
但这次恐怕不能如他心意了。
「见过凌阳长公主。」
赵明宣梗着脖子站在院内,见我出来,拱手生硬道。
我恍惚了一瞬。
凌阳长公主。
赵明宣以前从不这样喊我。
以前的他,唤我「鸢儿」。
「赵将军好久不见,里面请。」我抿唇笑道。
凌阳宫内,我倚在软榻上,赵明宣腰背直挺,站的离我八丈远。
他依旧冷着一张脸,不过他长的可真好看。
一身玄色衣袍,明眸皓齿,长身玉立,翩翩出尘。
跟他爹那个糟老头子完全不像。
04
我盯着赵明宣张帅脸出神。
上一世,若不是李茂有意阻拦,或许我早就与他成婚。
「我不想皇姐嫁给赵明宣,我想皇姐永远陪在我身边!」
李茂还是太子时,就常伏我膝上撒娇。
我宠溺地看着他:「那就等阿弟再大些,皇姐再嫁。」
李茂摇头:「不嘛,阿弟舍不得皇姐,皇姐一直不要嫁人好不好?」
于是,我和赵明宣的婚事一拖再拖。
一直拖到我死。
当时的我,竟然天真以为李茂是真的舍不得我嫁人。
现在才终于明白,李茂只不过是怕我与赵明宣联姻后,滔天的权势危及他的王位罢了。
或许他从未真心待我。
可是为什么呢?
「公主殿下找臣何事?」
赵明宣抬眸,目光与我交汇,又极不自然地移开。
我回过神来:「哦,是有点事。」
「殿下请讲。」
赵明宣紧抿着唇,眼神冷冷瞥向我身旁的小玉和小容两位公子。
我注意到他刀人的目光,大手一挥道:「你们先下去吧。」
殿内只剩我和赵明宣。
我起身,缓步走到他跟前,软声道:
「多日不见,宣哥哥怎么如此客气?」
赵明宣没有吭声,侧过头,下颌绷得很紧。
我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我病好后,不仅性格大变,还在府内豢养了十几个面首。
赵明宣一气之下,把我之前给她绣的荷包都扔了回来。
见他不肯理我,我又垂眸握住他的手:
「宣哥哥是在生我的气吗?」
赵明轩身子一怔,慢慢转过头,眼神中夹杂着复杂又隐忍的情愫。
他两只耳尖红红的,那双好看的瑞凤眼也红红的。
看着快要碎掉的赵明宣,我心忽地一下就沉了。
上一世我死后,不知道赵明宣有没有难过。
手上的力道倏紧,我脸颊一片温热。
「鸢儿?」赵明宣慌忙抬手替我拭去泪珠。
情绪一旦决堤,就很难收住。
「赵明宣。」
我一把抱住赵明宣,伏在他宽阔硬挺的胸膛上,泣不成声。
良久,我终于哭够了。
抽着鼻子松开他。
赵明宣给我递帕子,轻抚着我肩背,问我:
「鸢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到底怎么了?
死时七窍流血的血腥画面,如电光火般从我脑海划过,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
阖眸许久,我抬起头:
「宣哥哥,你可愿帮我?」
上一世,我也说过这句话,为的是帮李茂稳固江山。
上一世的赵明宣答应助我,于是赵国公父子交出兵符,向新帝表忠心。
而拿回兵符的第二天,李茂就给我赐下毒酒。
此刻,眼前的赵明宣,依旧温柔说「好。」
只是这一次,我决定不再为小人作棋子。
赵明宣走了,走得时候还顺走了上次扔回来的荷包。
崔玉站在我身后,神色凝重:「殿下,他可信吗?」
「应该吧。」我耸耸肩。
总不能把把都赌输吧。
05
禁足的日子并不无聊,每天翻翻折子,眼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
以前就有不少朝臣愿意亲近我,总往我这儿递奏折。
我当时傻,觉得李茂已经做了皇帝,长公主不该干预朝政。
于是那些折子被堆的老高,直到积灰,我都没碰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一有空就往奏折堆里扎。
天天都求知若渴、废寝忘食地想干预朝政。
谁还不会变呢,尤其是死过一次的人。
被禁足的第六天,门口传来几阵拨浪鼓声。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毕竟整个后宫的小孩只有温宁一个。
拨浪鼓声越来越近。
我蠢蠢欲动,只恨自己被禁足,没法冲出去抢温宁的拨浪鼓玩。
温宁今年刚满四岁,笑的时候脸上有两只小酒窝。哭的时候小脸红彤彤,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
虽然每次碰上我,温宁基本都是哭的。
但…可爱啊!
谁不喜欢哭唧唧又可爱的糯米团子呢。
我从不把李茂做的事迁怒于温宁,重生后反而更爱逗她了。
可能被我欺负怕了,最近温宁一见我就开溜。
我蹲在院内,望着紧闭的大门长叹了口气。
抢不到温宁的拨浪鼓,真的好让人着急!
下一秒,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温宁毛绒绒的小脑袋,从门后怯生生探出来。
我眼前一亮,立马迎上去,笑得像朵邪恶霸王花。
「哎吆吆,小温宁是不是想姑姑啦?」
说着,就朝她手里的拨浪鼓伸出魔爪。
本以为温宁会躲,谁知她不但没躲,还主动把拨浪鼓塞到我手里。
我愣住了。
游戏怎么突然变得不好玩了?
只见温宁一副想哭不敢哭的小模样,奶声奶气说:「这个,送你了。」
温宁一溜烟就跑没了。
我握着拨浪鼓,在门口蹲成一座雕塑。
月上枝梢,烛火通明。
我卧在美人榻,慢悠悠转着那只拨浪鼓,总感觉哪里不对。
温宁这孩子…该不会种什么邪祟了吧?
几天不见就转性啦?
仔细端详片刻,我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声音不对!
心口一紧。
我找来匕首,划开鼓面,倒吸了口凉气。
拨浪鼓内静静躺着一封密函。
我拿起密函,小心打开,霎时白了脸。
竟是…皇后的血书?
「殿下,您不舒服?」见我面色惨白,连容忙上前扶我。
「我没事。」
我把那封血书紧紧攥在手心,抬头望向窗外皎月:
「今夜难得无云。」
连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挑眉道:「今夜月色喜人。」
手心一片温热,有关楚婉若的记忆,慢慢从脑海浮现。
楚婉若出身显赫,父亲楚显和母亲林雨晴,皆是护国上将,也皆都战死于沙场。
说来也奇怪,父母均为武将,楚婉若却打小体弱多病。
听说当初生温宁时,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父皇还是振国大将军时,楚婉若就与李茂暗生了情愫。
后来天下大乱,战事四起,父皇平定战乱,被拥为新王。
李茂成了太子,楚婉若便成了太子妃。
再后来,父皇驾崩,李茂登基,楚婉若就当了皇后。
自打我认识楚婉若起,她就不爱说话,也不愿同除阿弟以外的人亲近。
当了皇后依旧是老样子。
皇后平等地不爱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
所以,我和她一年都见不了五回,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收到密函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她和阿弟伉俪情深。
毕竟,楚婉若素来只与阿弟一人亲近。
抚着纸上干涸的褐色血迹,我陷入深思。
06
禁足一解,我还是坐上轿子,立刻去了坤安宫。
楚婉若正低头往丝帕上绣木芙蓉,纤弱的身子薄薄一片,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凌阳来了。」
抬头见我,她放下针线,退了宫人,款款向我走来。
坤安宫大门紧闭。
犹豫片刻,我掏出那封血书摆在她面前,「皇后所写?」
只见,有皇后署名的宣纸上,写着两行刺目的红字: 前生未有缘相知
今世愿求共同谋
楚婉若颔首,「是我所写。」
瞧着她温婉眉眼,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了句: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婉若抬头,定定道:
「想和长公主共同谋的意思。」
「你为什么……」我问。
楚婉若面无血色,打断道:
「我恨李茂。」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我,我从前也这么以为。」
「后来我才明白,李茂只爱他自己,他不在乎任何人。他该被千刀万剐,他不配为人!」
见楚婉若浑身颤抖,我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皇后何出此言?」
「你死后第五年,边疆战乱,李茂为向贼寇求和,竟、竟把自己唯一的女儿、九岁的温宁,送给鲜卑王。他还骗我说,温宁只是去当质子温宁会回来的。」
「同年,温宁被送走的第三个月,她回来了,只不过是被一片烂草席裹回来的。她那么轻那么瘦,身上连块完整的衣布都没有。」
「可她才九岁!她是一朝的公主啊!死的时候却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我护不好她,所以我的温宁才这么苦。……那一年,我也死了。」
楚婉若双眸染尽血色。
我死后,温宁竟然……
任由楚婉若把指甲镶嵌进我的手臂,我不觉疼,只觉心惊。
世上竟有李茂这般恶毒心狠之人?
我轻抚她后背,声音发涩:「都过去了,好在,我们现在都好好活着。」
「但有人不该活!」
楚婉若眼中闪过我不曾见过的阴鸷。
07
皇后也重生了。
甚至比我重生的更早。
并且愿意同我合作,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
这怎么不算好消息呢?
我和楚婉若说了我上一世被李茂毒杀的经过。
她说猜到了,我死的蹊跷。
我想,楚婉若其实是挺聪明的一个人。
我问过她,为何敢确定我也重生了。
楚婉若说,「你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还处处交好和李茂敌对的朝臣,那时我便有些怀疑,于是找人跟踪了你的面首,才发现你也在调查那件事。」
她口中的「那件事」,是多年前的一场祭天游。
那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春日。
京中来了位能推演天象,预知命运的山野道士,名叫章之清。
因卜卦太准,他被百姓奉为在世「仙人」。
父皇略有耳闻,于是便把他邀到宫中,希望他能担任我朝大祭司。
章之清欣然应允,不久后,便主持了那场祭天游。
一场让李茂成为「天选之子」的祭天盛典。
那次的祭天游上,章之清一身道袍,手举火把,扫过一众皇室家眷。
火光映红李茂时,他头顶顷刻散出一团彩光。
百姓以为神迹,纷纷跪地祈福。
章之清也伏地朝父皇叩拜:
「恭喜圣上,帝王之气尽显,太子乃天选之子!」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父皇和阿弟知道阿弟并非父皇所生。
但,当时我们仨谁都没有不高兴。
我很早就和父皇说过不想做储君。
我说阿弟聪明勤勉又待我很好,阿弟以后做皇帝的话,可以一辈子保护我。
于是阿弟被封为太子,又在祭天游中成了自带光环的「天选之人」。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蠢笨至极!
站在铁锈味厚重的地牢,我静静看着楚婉若送我的第一份大礼。
地牢中央,章之清被铁链拴住四肢,头发蓬乱伤痕遍身,看上去随时要西去。
「章道长这是何苦?」
我从火炭中取出烧红烙铁,放在嘴边吹吹。
皮开肉绽,铁链叮铛,章之清终于肯松口:
「太子,是太子让我做假!」
「现在李茂可不是太子了。」我悠悠道。
章之清双目血红,突然疯癫大叫:
「皇位…皇位不该他坐!」
「章道长,所言极是。」我扔下烙铁,一字一顿道。
08
出了长公主府的地牢,我就见到了赵明宣。
这些天,他一直忙于在朝堂假意附和李茂,此刻脸色略显沧桑,但依旧不失俊美。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我抬手抚摸他略带疲倦的眉眼。
赵明宣握住我手,笑道:
「能为长公主效劳,臣三生有幸。」
我捶他胸口:「赵将军这么会油嘴滑舌?」
这时,温宁突然跑进门,「哇」一声就捂住眼: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呀?」
我抽出手,忙跑过去抱温宁。
温宁咯咯直笑,从兜里掏出包蜜枣塞给我:「给姑姑的。」
扭头又看向赵明宣:「你也可以吃。」
我捏捏她小脸:「我们温宁真大方!」
我们温宁的小酒窝真好看啊。
知道楚婉若重生后,我就不再天天逗温宁哭了。
我扎了十八个拨浪鼓,淹了十大缸蜜枣来讨好温宁小公主。
事实证明,温宁不仅好看还好哄!
温宁抱着一堆拨浪鼓,开心极了:
「我和姑姑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也开心极了。
想把全世界的好吃的,好玩的全都给她。
毕竟公主要富养嘛!
我牵着温宁的小手回坤安宫,刚走到大门,迎面就和楚婉若的步輦撞上了。
「凌阳,我正要去找你。」楚婉若神色慌忙道。
关上寝殿大门,林婉若拉住我的手道:
「凌阳,近日禁军异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说,李茂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我近日确实出门拜访了多位朝廷命官,但都是收着尾巴悄摸摸翻墙出去的,向来行踪隐蔽。
「我最近几日去清心殿,每次都能碰见慕云兰。」林婉若蹙眉。
慕云兰,现任禁军统领。李茂还是太子时,就跟他走的亲近。
李茂坐上龙椅后,慕云兰更是对其忠心耿耿。
迟疑片刻,我摸着下巴道:
「会不会是你多想了?赵明宣刚还和我说朝堂上一切正常。」
楚婉若摇头:「风静杀气重,总之小心为上。」
最后,我还是听从楚婉若的建议,小心为上。
在外打探消息的十三个面首,一夜之间全被召回凌阳宫。
加上连容和崔玉,我一共豢养了十五个面首。
他们其中,有五人是父皇生前给我留下的大内一等一的高手。
其余,都是我重生后,从江湖中精挑细选摘出来的。
表面上是面首,实际是终身效忠于我的死侍。
个顶个的英俊倜傥,武艺超群。
十五人成一字在我面前排开,身姿笔挺气宇不凡,齐声道:
「臣等誓死护卫长公主!」
我咽了咽口水。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精神上对不起赵明宣。
「好,都先下去吧。」我镇定摆手。
一行人瞬时退到殿外。
血月高悬。
我在殿内坐着无聊,于是又开始扎进奏折堆里。
「林晏书最近怎么不爱参我了?」
我翻着通政司的内线送来的折子,惊呼「见鬼了」。
莫不是林晏书良心发现回头是岸了?
合上折子,瞥向院外。
整个长公主府看似与平日无异,实则被潜伏在暗处的死侍盯得密不透风。
「婉若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小题大做了?」
我打了个哈欠,懒腰刚伸一半,院内就传来声幽长的公鸭嗓。
「圣上驾到——」
09
「听闻皇姐多日未出宫,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茂负手而立,语气温润,眉眼满是担忧。
要不是瞥见他身后的李回,以及李回手里的东西。
我差点就信了李茂的狗屁话。
把发颤的手掩在袖内,我婉言:「近日染了风寒,所以没怎么出门。」
「那皇姐可有吃药?」李茂问。
我看向李回稳稳端在手里的红宝石鎏金酒壶,手抖的更厉害了。
心脏仿佛要从喉管跳出。
李回手上,正是上辈子害我七窍流血而亡的鸠酒!
收回目光,我面上波澜不惊:「吃过药了。」
「那便好。」
「哦,这是南疆新上奉的琥珀蜜桃酿,朕记得皇姐喜甜酒,便马上送来了。」
「朕想与皇姐同饮。」
李茂眉梢轻俏,举杯相邀,笑容干净明朗。
我却不受控制地热了眼。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对我笑,也说「朕想与皇姐同饮」
那时,我欢天喜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还捏着杯子,倒扣过来,冲他炫耀:
「我先喝光咯,比阿弟快!」
而他只温柔地笑,杯中酒一滴未饮。
片刻后,一声脆响,手中酒盏落地,我也跟着狼狈扑跪向地。
顷刻间,好似有千千万万根细针在身体里反复辗转挑拨。
五脏六腑火烧般灼痛。
我痛得蜷作一团,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不敢相信般抬头:
「阿弟…你,你想杀我?」
李茂只淡淡一笑:「是的皇姐。」
「为什么……」
鼻腔满是血腥气,我痛到难以呼吸,紧抓他衣袍,嘶哑地哀求。
「救、救我。」
李茂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凭我乌黑的指甲扯烂他身上龙袍。
我心如刀割,用尽全部力气嘶喊。
「李茂!你不过是荒地里无名无姓的孤儿,九岁那年,父皇给了你姓,我给了你名,才让你苟活到现在…还让你当上了皇帝。」
「你忘了吗……当初还是我让父皇封你做的太子。」
「我从未觊觎过王位,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当初若不是我让父皇救你,你早饿死在烂泥塘被野狗吞了!」
我七窍流血,满目不甘。
李茂却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皇姐,你实在该死。」
……
往事历历在目,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句「皇姐,你实在该死」。
眼前将杀我之人,却眉眼温软,一派谦和。
「皇姐?」李茂冲我举杯。
我故意失手打翻酒盏。
「皇姐手上没什么力气。」
「朕在帮皇姐斟一杯。」
「不必。」我摇头,「我忘了,近日染了风寒,太医让我忌酒。」
话落,外面就传来阵阵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我神色一凛。
连容和崔玉立刻护于身前。
「那今晚就先不喝了。」
李茂神态自若地放下酒杯,充耳不闻窗外的激战。
「皇姐可知赵将军的一片痴情?」
「不好。」我心道。
10
三万禁军团团围住长公主府。
不出半刻钟,我府上的人便全部被拿下。
「刀剑无眼,卑职劝长公主最好别乱动。」
禁军统领慕云兰拿剑紧紧抵住我咽喉。
「大胆奴才!我可是凌阳长公主!」我颈上渗出鲜血。
慕云兰冷笑:
「今日过后,谁能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凌阳这个人?」
城中禁军不是只有八千吗,为何一下来了这么多?
我啐了一口慕云兰,抬头看向李茂。
「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温良谦逊!」
「皇姐,别这样看我。」
李茂大手一挥,退了除慕云兰以外的所有人,抬手抚上我的脸。
「以前皇姐总是温温柔柔,满眼爱意地看我。」
我狠别开脸,「你带了多少禁军?」
他笑了,悠悠道:「也就比赵将军的两万骑兵,多上一万罢了。」
「赵明显人在哪?」我心慌了。
「赵将军也真是天真,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买通宫门守卫之事。现在他和他那两万骑兵,正一块被堵在城墙外头呢。」
「皇姐,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赵明显没事,我舒了一口气。
「我就一个病秧子,皇弟又是送鸠酒又是调三万禁军,真是煞费苦心了。」
李茂明显愣了下。
「皇姐怎知那是鸠酒?」
见我不答,他又笑了。
「不过皇姐猜对了,但朕突然改变主意了。」
「今天先不请皇姐喝甜酒了。」
我望着曾经最熟悉的眉眼,心底发凉。
「你为什么要杀我?」
「就因为我知道你并非父皇所生吗?!」
「十几年春秋,我把你当亲弟弟般喜欢疼爱,甚至不与你争天下…」
「不与朕争天下?」李茂挑眉。
「私联朝臣笼络人心结党营私,皇姐不会真把朕当瞎子傻子了吧?」
「皇姐,你要知道,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笼络人心结党营私,这些确是我重生后做的事。
但上一世呢。
上一世我什么都没做,你又凭何要杀我?
我笑:「就算我不做这些,你也会杀了我,对吗?」
李茂抬眸,眼底是我看不真切的波涛:「对。」
「你的名字,甚至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你何非要我死?!」我大声质问。
李茂叹了口气。
「皇姐,你实在该死。」
又是这句话,我冷哼:「就你不该死?」
李茂顿了一下,突然仰天大笑。
「其实,告诉皇姐也无妨。」
「九岁那年,黎城大乱。魏正玉揭竿而起被朝廷定为叛贼,李瑢奉旨前往黎城,绞杀叛贼。」
「最终,李瑢大胜,砍下魏氏全族头颅,悬于城门三月有余。」
「被李瑢绞杀的叛贼,魏正玉,是我父亲。」
「我并非无名无姓,我姓魏,叫魏征。」
「还有,我为什么变成孤儿?还不是因为你那战功赫赫的爹,亲手诛杀了我魏氏全族!」
「我怎么会不恨,又怎么会不想杀你!」
我愣住,「你…竟是魏正玉的儿子?」
「魏正玉是朝廷判定的贼寇,他要造反,所以父皇才……」
李茂打断:「天下大乱,各凭本事!李瑢不也是一路起义,最后杀了刘山,称了皇帝?」
「凭什么他这样做,就是乱世枭雄。而我爹却被说成叛贼,被他诛杀全族?」
李茂的眼神逐渐阴厉,气息都带着颤栗。
我咬咬牙道:
「你也说了,各凭本事,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
「魏正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父皇没有!再说,把魏正玉定为叛贼、下令诛杀魏氏全族的是刘山,不是我父皇!」
李茂笑得狰狞。
「可亲手杀我全族的人是李瑢!刘山和李瑢都该死!他们全都该死!!!」
「可惜李瑢那狗东西运气好,还没等我动手,就自己死了。」
「好在老天有眼,这江山最后还是姓魏,哈哈哈。」
「你想干什么?」我心头一紧。
「想干什么?」
「当然是改国号为魏!」
李茂伏身在我耳边。
「皇姐可要好好活着,等亲眼看着朕把国号改成魏,再去死。」
「父皇从未薄待于你,李茂,你不能这么做!」我挣扎道。
李茂拂袖而起,喃喃道:
「京城好久没办祭天游了。」
11
我被李茂秘密关进天牢。
牢内晦暗难闻,身下的烂草堆又湿又扎人。
李茂说的话,字字句句,反反复复地在我耳边回旋。
这一世,我总算知道了他要杀我的真正原因。
一直疼爱的阿弟,处心积虑十几年,竟是为讨报他的「杀父之仇」。
而我这个皇姐,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隔着血海深冤、害他九族被诛的「仇人」。
我自嘲地笑了。
本想着这一世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江山。
没成想,大仇未报,还反被仇人关进大牢。
父皇留给我的最后一个锦囊还没用上。
就这么死,我不甘心。
李茂不似我眼中般单纯,我原该多留个心眼的。
不知道楚婉若那边怎么样。
正想着,大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
这个点,该是我的牢饭到了。
我抬手遮住刺目阳光,还没睁眼,就听见一声轻笑。
「长公主从前不是很猖狂么,怎么现在这般狼狈?」
林晏书一身正红官袍,款款而立,白净脸蛋与这脏乱的牢房格格不入。
知道他是李茂一派,没想到此刻竟还特意跑一趟来奚落我。
真是小人!
冷冷看他一眼,我抱着膝盖往墙根挪了挪:
「林御史啰嗦了。」
「怪臣多嘴!」他假意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有话直说,没话滚蛋!」
「长公主都阶下囚了,脾气还这么大啊?」
林宴书上前一步:
「不过陛下确实派臣过来传话。」
「陛下说长公主若在牢内自戕,凌阳宫那十五个面首也会给您陪葬,这样长公主就不用担心在下面会寂寞了。」
我忙转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都还喘气呢。」林晏书揣手道。
「告诉李茂,我会好好活着。」我平静道。
「臣会如实禀报。」
说着林晏书俯身掏出帕子,探手道:
「长公主脸上脏了,臣帮您擦擦。」
我侧过脸,余光瞥见手帕后,又蓦然僵住。
那丝帕上的红花,我曾见过。
那日阳光尚好,楚婉若坐在殿内绣木芙蓉。
见我定住,林晏书用眼神示意我:门口有禁军。
他一边帮我擦脸,一边用极轻的声音道:
「皇后一切都好。」
「为何帮我?」我用口型问。
「皇后生母,也姓林。」他道。
稳住呼吸,我握住他手上帕子。
「和皇后说,李茂要办祭天游。」
林宴书起身,「那臣就不打扰长公主享用牢饭了。」
12
数年前的祭天游,李茂头冒神光,被百姓拥为「天选之人」,最后顺利承袭帝位。
今日这场祭天游,李茂仍计划用天降祥瑞之计,顺理成章改国号为「魏」。
祭坛上的章之清,迎风而立,瘦如枯骨。
干尸般的手臂,举着烈烈燃烧的火炬。
他走下祭台,依旧用火把扫过众人。
火光缠绕半圈,转眼间便移到李茂面前。
李茂的脸霎时猩红,除此之外,并无异象。
李茂皱眉看向章之清。
章之清却面不改色继续扫动火把。
下一刻,李回油光的脑门泛起红光,头顶登时闪出七彩光晕。
原本熙攘的人群突然安静,随后又迅速躁动起来。
「之前皇上头顶能冒佛光,现在太监头顶也冒?这不笑话吗!」
「说什么天降祥瑞帝王之气,一个太监也能当我朝皇帝了不成?」
「就是!还大祭司呢,全是些弄虚作假的骗人玩意儿!」
「我早就说根本没有天选之子,什么红光绿光,都是人家想让咱们看见的。」
百姓七嘴八舌,吵嚷喧天。
李回伏首跪地,瑟瑟发抖:「皇上,奴才冤枉啊皇上!」
李茂沉下眸子,阴狠道:
「来人,立刻把这巫师给朕押入大牢!」
「且慢!」
我一身明黄龙凤袍,被十五个面首拥护着从人群走出,威风凛凛。
三个时辰前,趁慕云兰陪李茂参加祭天游,林晏书和赵明宣一起潜入天牢,帮我逃出生天。
李茂明显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一张脸霎时白了。
「私穿龙袍,长公主难道想谋朝篡位不成?」李茂满目讥讽。
「这个你不妨等下再问。」我举起手中圣旨,和李茂遥遥相望。
「先帝遗诏在此,众臣民跪下听旨!」
我把上一世没来得及用、父皇留给我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公之于众。
那日过后,人人都知道了李茂并非先皇所生,流淌皇室血脉的只有我凌阳长公主一人!
如若我想坐王位,随时可取而代之。
上一世,我不知他歹心深种,从未想过拿出此遗诏。
这一世,辨清忠奸,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手握先帝遗诏,身后十万赵军相护,朝中大部分势力也纷纷向我倒戈。
李茂处心积虑竖起的权势高厦,顷刻间便崩塌溃散。
我顺理成章登上王座,成为了国史上第三个女帝。
登基后,我便以「惑世欺民」、「负国负恩」等罪名,将李茂慕云兰等人押入天牢。
13
短短几日,地覆天翻。
慕云兰流放北疆,沿路冻死。
太监李回连带李茂一党的贪官污吏,也被我尽数诛杀。
天牢内,我看着枯木朽株满身脏污的李茂,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九岁的小男孩,奄奄一息趴在泥坑,瘦的只剩皮包骨。
我当时不知道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就捡来根树枝戳他。
「喂,你还好吗?」
等了许久,他才慢慢抬头,水汪的眼眸满是血丝:「你说呢?」
「哇,你竟然没被淹死!」我捂住嘴惊呼。
「你自己一个人吗?为什么不回家?」
「我是孤儿,我没有家。」
微微一怔,我从怀里掏出中午藏着不舍得吃的桃花酥,递给他。
「桃花酥,可好吃了,你尝尝。」
他狼吞虎咽,我心里却有些别扭。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爸爸可是大将军,我们家里可大啦!」
我自豪地扬起小脸,向他伸出手。
「好。」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那一年,我也才十二。
我娘早逝,我爹没有再娶,偌大的将军府,总只有我一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把阿弟领回府那天,我高兴极了。
觉得自己白白捡了个漂亮宝贝。
「阿爹,我喜欢他!别人都有弟弟,我也要有!」
我冲阿爹撒娇,「让他做我弟弟好不好?」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阿爹最终同意了。
「无名无姓不行,得给他起个名字。」
我欢欣雀跃。
「阿爹姓李,我也姓李,那阿弟也要姓李!」
「李什么呢,李……李茂,茂盛的茂!」
「阿弟要像大树一样枝繁叶茂!长的高高壮壮,然后保护我!」
伸手抱住身旁羸弱的小男孩,我咧着嘴蹦了二尺高。
后来,小男孩长高高壮壮了,却没有保护我。
甚至,一心只想杀了我。
原来,多年前那场意外邂逅,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报复。
「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我不曾对你有过亏欠。」
我木然看向破草席上那团黑影。
黑影缓缓睁眼:
「你没有错,但我恨你。」
「大梦到头一场空,你还是输了。」我扯唇道。
李茂低低笑了,「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吗?」
我摇头:「楚婉若明日会来见你。」
14
从天牢出来后,我去了坤安宫。
楚婉若正推着温宁荡秋千,温宁坐在秋千上笑得很甜。
见我来,楚婉若就把温宁哄到了别院。
「要告诉温宁吗?我是说等她长大以后…」我欲言又止。
「不用。」楚碗若丝毫没有犹豫。
「温宁这辈子都不需要了解他,一星半点都不需要!」楚婉若眸色阴沉。
我点点头,「李茂和你说过,他爹是魏正玉吗?」
楚婉若惊讶:「你说什么?」
「他要我死,除了皇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魏正玉。」
「怪不得。」楚婉若半垂眸子,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在心疼。
「对了。」我忍住酸涩,从怀里掏出那朵木芙蓉:
「林晏书和你一路,你怎么不早说?」
「他那会在大牢,公报私仇骂了我好半天!」我叉起腰,「太不要脸了!」
楚婉若掩唇笑,「他是我三姨姑家的小儿子,从小就脾气倔。你被关的那几日,我才将将说服他,信你是个好人。」
「我本就是好人,这很难让人信服吗?」我不满。
15
把李茂关进大牢那天,楚婉若就主动来找过我,她不想住在皇宫了。
我以舍不得温宁为由,多次挽留,楚婉若还是坚持要走。
「李茂已是废帝,我留在宫中不合适。再者,我实在厌恶这里。」
李茂除了温宁再无子嗣,但称帝后,短时间便纳了不少妃嫔。
想到这里,我不再劝她了。
我把温宁封为郡主,又在城外给她们选挑了个气派漂亮的大院子。
这样,即使楚婉若和温宁不住皇宫,我也能随时去见她们。
楚婉若和我说,想在搬出皇宫那天,去见李茂最后一面。
我自然没有阻拦。
「李茂不配为父,你想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但别气坏自己。」
「他不配让我动气。」楚婉若勾唇,眸光潋滟如灿阳。
来到关押李茂的那间地牢,楚婉若让护卫悉数退下。
「他怕是已经饿得爬不起来,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听到声响,李茂忙抬头,探手虚弱道:「婉若,你来了。」
「别碰我!你这个脏东西。」楚婉若一把扯过裙摆。
李茂手悬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婉若…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别做梦了。」楚宛若哼笑。
「婉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李希鸢和你说了我坏话?」
「你别信她!婉若,我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李希鸢他爹是我的杀父仇人,他爹屠了我全家满门!他们李家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人!」
「救我出去…婉若。等我夺回王位,你依旧是皇后,我让你永远都做皇后好不好?这天下以后都是温宁一个人的。」
「你就算不为我想,也不为温宁想吗?李希鸢要杀我,她就是温宁的杀父仇人!她岂会留温宁苟活?等她杀完我,一定还会杀了你和温宁!」
「这江山不该属于她李希鸢,该属于我们的温宁,你想眼睁睁看着温宁被她杀死吗?!」
「啪——」
楚婉若使出全身力气扇出这一巴掌,满目狠戾:
「杀死温宁的人是你!」
「婉若,你在说什么?」李茂捂住发麻的左脸。
楚婉若扬手又是一巴掌:
「我说,是你这个狗东西杀了温宁!你该被千刀万剐,你死一万遍都不为过!你不配为人,更不配为父!」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茂怔愣。
「什么意思?」楚婉若大笑。
从怀里拿出上一世自戕用的白绫,她缓步走向李茂,「你没时间知道了。」
「楚、婉…若,你……」
喉咙被紧紧勒死,李茂边挣扎边艰难吐字。
「李茂,你做男人真的很失败。」
楚婉若在他耳畔轻笑,「你和李回又有什么区别呢?」
16
「李茂死了。」
从地牢出来以后,楚婉若第一时间找到我。
李茂早晚都得死,我并不打算责怪楚婉若私自杀了他。
顿了一下,我鼓掌:「死的好,死的妙!」
「出宫前,还请陛下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楚婉若作揖。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摆摆手,「什么愿望尽管讲!」
「李茂罪大恶极,凌迟后直接扔到荒山即可,烂草席都不要给。」楚婉若气定神闲。
我疑惑,「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人不能被凌迟?」楚婉若眉目轻俏,唇侧的酒窝若隐若现。
「言之有理。」
我悟了,「朕准了!」
送走楚婉若的马车,我踏着愉快的步调回了行宫。
赵明宣正坐在几案旁看书,长眸半垂,静如美玉。
阳光透过窗户,偏爱般在他俊俏脸庞上跳跃。
「赵明宣!」我大喊。
他抬眸,宠溺地笑:「鸢儿。」
飞身过去,我紧抱住他:
「朕一日不见皇后,如隔三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