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结

整本

每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都有一位身着墨色衣衫的公子一手撑着一把白色的伞,一手提着一盏花灯站在那鬼门关。

安定十九年,午夜将至,鬼门大开,公子如约而至。一时之间那关口熙熙攘攘。

“陆公子又来啦!”一只妇人打扮的魂魄飘飘荡荡的晃过来和那公子招呼着。

妇人口中的陆公子微微点头,笑着示意一番。眼神一直不离开那熙攘人群中,寻找着。

忽然间便见到陆公子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嘴角有微微向上的弧度。

“丫头,这边。”墨衣公子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并不明朗,可好听的醉人。

不远处跑来一个红衣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腰间系着一个花灯上拆下来的红色的结,赤着脚,脚上有一串铃铛,跑起来甚是响亮欢快。铃铛声落进耳朵就好像少女的笑声随之而来,十分明媚。

“陆大哥!”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向那公子,脸上满是笑意盈盈。一双弯月般的眼睛写满了欢喜,伸手便接过了公子手上的花灯仔细端详起来。

墨衣公子将花灯递了出去后,又将伞送到姑娘手中,随后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一双锈工极好的鞋。

“来,先把鞋穿上。”那小姑娘却好像丝毫不受他满是宠溺的语气的影响,还在自顾玩弄着花灯。

“今年的花灯不如去年的好看,陆子铭你莫不是没钱了?”

“丫头听话,地上凉,先穿鞋。”他蹲了下来,亲手为她穿上了那双鞋,十分合脚。于是便满意的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你若不喜欢,我们再去买一盏。”

说罢墨衣公子接过白伞,任红衣少女挽着手便往前行。两人此刻看着正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小夫妻,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方才那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童,小童问道:“娘亲,那公子是人吗?”

“是的呀,他可是长定侯府的世子!”

“可为何他能看得见我们?还和红衣姐姐这般亲密?”

“年年出来都要问!莫不是每年都要给你讲一次红衣姑娘和这陆公子的故事!?”那妇人虽装出有些生气的模样,可脸上却挂着笑。

“娘亲再讲一次吧!孩儿想听,娘亲!”

安定十四年间,长定侯陆昔屡次出战边疆,屡战屡胜,可他清楚,做臣子的,万不能功高盖主,于是请缨不再行军,只要一个封号,退隐朝廷。

陆昔回到京城,与夫人喜结良缘多年,膝下一儿一女也已经长至十四五岁,却极少见面,感情上是很淡漠的。

这次退隐朝廷陆昔便想着要好好和一双儿女促进感情,可行军中人都是不怎么讲究的,女儿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只能在儿子身上下一番功夫。

“铭儿,明日中元节我们一起去集市上买盏花灯,去河边放了祭奠祖上可好?”陆昔似乎还将陆子铭当成是那几岁大的孩童般说话。

“阿姐不去吗?”

“你娘说你阿姐体质弱,中元节出不得门。”陆昔大手一挥似乎也是很懊恼这事情,本就没什么机会和女儿增进感情,现如今还真只能同儿子一同前去了。

“那儿子便同爹一起去吧。”

陆子铭其实从十二三岁起每年最爱的,就是在中元节溜去那市集,因了母亲不允许,说是阴气太重,每年都是偷偷去。本以为父亲回来了会管束他,没想到更方便出去溜达。

说来也奇怪,陆子铭出生的那一年陆侯爷和夫人曾遇到过一个道人,道人说陆家的小姐公子和这鬼门关都有些渊源。

说这陆家小姐阳气不足,常年要在身上佩戴檀香,不至于有脏东西缠着,只会身体不好。而陆家的公子有阴阳眼,但这阴阳眼是件好事,日后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陆侯爷自然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夫人倒是信一些,于是便将女儿好生照顾着,而也以为这陆子铭日后不论读书还是习武都会是个好苗子。

可随着陆家姐弟渐渐长大,姐姐倒是知书达理,我见犹怜。可这陆子铭却是学什么都学不好。样样都会,可样样都不精,夫人最后也只当那道人是胡说八道了。

陆侯爷出门不爱带别的侍从,于是父子二人便独自出了门。

“铭儿啊,你看看这些花灯,你喜欢哪个,挑一盏!”陆侯爷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可如今这好爽却好似不是中元节点灯祭奠祖先,反倒是在过那花灯节了。

“那就这盏吧。”陆子铭翻来覆去看了看,挑中了一盏白底红花的灯,图案是没甚特别,倒是那个灯下面坠着的结是极好看的。

陆子铭提着那盏灯便和陆侯爷一起往那河边走了去。

“今日人倒是多了不少。”陆子铭自顾自的念叨着。

“平日里人肯定不如节日多嘛!”陆侯爷也没觉出什么,便顺口回了一句,完全没想着这中元节可不是人人都乐意上街的。

“来,那边人少些,咱们去那边放灯!”

陆子铭顺着陆侯爷指向的地方,点了点头,便也跟着去。可这湖边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小心便没跟上,走散了去。

陆子铭眼见着他爹越走越远,丝毫没发现自己不见了,已经是跟不上了,索性往旁边站了站。想等人少些了再往前走。

可这你推我攘之间,也不知是谁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个扑棱没站稳便朝那水中摔去。

“有人掉进水里了!”

忽然之间人来人往更是挤作一堆,可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要下水救人的意思。

中元节落水本就是不祥之兆,旁的人都道是厉鬼索命来了,这时候谁还敢去救?

陆子铭拼命的把头往上探,想要透过水面呼吸,哪怕是一丁点的空气都能让他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可脚却被湖里的水草缠绕在了一起,一番挣扎无果。

这夏日夜晚里的湖水没有光照也是刺骨的寒,无法呼吸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他越来越感到无力,浑身上下甚至都开始变得沉重无比。

“铭儿!”此刻才发现儿子不见的陆侯爷四处寻找着,看见湖边一处围住了不少人听说是落水了。原本打算跳河去救人的,可随之他就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全身湿透了的陆子铭。

“真是活见鬼了,你们看到那男子是如何被救上岸的了吗?”陆子铭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在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看到了看到了!可真是见鬼了!他都落水这么久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拖上来了!”

“可不是嘛!也不是自己爬上来的,昏迷着被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救了上来,不是鬼神是什么!赶紧放了灯回家吧,中元节不要在外面的好。”

说罢一群人便走开了来,还有些人还围在陆子铭身边,但随之便被赶来的陆昔赶走了。

此时才有人知道落水的竟然是侯府世子,开始后悔起来若刚刚不惜命去救上一救,这辈子荣华富贵可就不愁了。

但一想到他方才是如何被拖上岸的,又觉得若是自己下去了,少不了也会被那厉鬼缠住。身上一抖赶紧提着灯回家了。

陆昔把昏迷不醒的陆子铭带回侯府,召名医前来。

“侯爷与夫人不必担心,世子不过是落水导致了高烧,无生命大碍,明日便会醒来。”

“铭儿落水可有其他的病疾?”夫人是个心细的,晓得多问一句。而这一句其实问的是背后的意思,始终还是害怕被厉鬼缠上了,这次命没被要去还是会有下一次。

“世子平日里体质尚佳,烧退了休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那老医者留下药方便匆匆离去,大家都不敢在中元节午夜前还逗留在外。

送走了医者,侯府上上下下也都静了下来,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平日里下人们少不了闲言碎语的,可约莫是今日时日特殊,大家也都不敢多嘴,且看明日又会有什么样的谈资。

今日果真是不太平。

陆子铭这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只看见床边趴着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正定定的看着他。有些眼熟,但白的实在是太瘆人了。在他要叫出来的一瞬间那小姑娘伸手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

“嘘!”

陆子铭张牙舞爪的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她才把手放开。

“是姑娘救了我?”陆子铭用最小的声音说道,其实他也不确定,那时候他已经快要窒息,走马灯都已经在脑海里走过一遍了。

“没想到我真的救了你!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救到你,所以来看看,嘻嘻。”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似乎做了一件大事,对自己非常满意。

“你是谁?”陆子铭再细看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就是皮肤白的瘆人,若是红润些会更好看。

“我是鬼呀。”小姑娘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

“胡说八道,你是鬼我怎么会看得到你?”陆子铭丝毫没有要相信的意思,还伸手戳了一下那姑娘的手,“而且我还碰得到你呢。”

“我也奇怪来着,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我碰你的时候还不会穿过你!”

“真是胡扯。要不是看在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我早就叫家兵捉了你去。”陆子铭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接着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救的我?”

“阴间和阳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们那里也有一个湖,这样你们放的灯我们真的能收到!那日我去湖里玩耍,突然就看到你出现了。”小姑娘把陆子铭往里推了推,自顾也躺了下来。

陆子铭愣了愣,随即有些气急败坏,仿佛被占了便宜。但是因为溺水发烧一身酸软无力,只能任由这个小姑娘摆布。

“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行为如此不检点!怎能和本世子同床共枕!”他心跳加速,浑身滚烫,可他却只道因为是发烧的缘故,并未发现自己是哪里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此时神情突然黯淡了些,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铃铛声。

陆子铭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他在湖里的场景。

快要窒息的他逐渐闭上眼睛,觉得没有希望了。他的身心此刻都处在极度的痛苦中,自己那个爹才刚刚亲近起来却就要没了机会,着实有些可惜。还有娘亲和阿姐,此刻脑海里全然没有她们二人不好的时候,尽是温柔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串清脆的的铃铛声,渐行渐近似乎马上就环绕至自己的耳边了。

他再次强撑着睁开了眼,便看见一个红衣服的女子在朝自己游来。

“救我。”他拼尽全力做出了求救的口型,湖水全数灌进他嘴里,闭气本就已经到了极限,此刻又呛了水进去,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经没了作用,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已经是在这床上了。

“你身上是人的味道,按道理不该从我们那边的湖中掉下来的。反正寻常我一碰人就会穿过他们,但我还从没在阴间见过活人呢,都是稀罕事,所以我就尝试推了你一把,把你推出了水去。没想到我竟然能碰你!还真的救了你!不过上岸之后我没拖你两下就看不见你了,许是有了生机吧。”那小姑娘满脸惊奇,却十分开心。

“虽然姑娘还在满口胡诌,但还是谢谢姑娘救了我命。改日我定会加倍报答。”陆子铭沉默了一会后定定地说了一句。

“胡诌什么!你不信我算了,反正我只有今日一日出来的时间,等到了明年你也把我忘了!就当我积德了,转世投个好胎!”小姑娘玩着自己的头发,满不在乎。

但其实她自己最知道,她期望着这个好看的公子记得住她。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

“我都说了,我没有名字!今年十二。”

“算了,姑娘要是不愿意自报家门,我就不勉强与你了。你比我小两岁,我便唤你丫头吧。”

“那你叫什么?”

“我叫陆子铭,是长定侯的世子。”陆子铭是一直以这个身份为傲的,毕竟这个身份在外也不要太容易。

他很清楚若是方才落水时有人能知道是侯府世子落水了也不至于是被这自称是鬼的姑娘救上来,少不了几个大汉前仆后继下水救他。

“长定侯?没听过。”小姑娘毫不客气的说道。

陆子铭一时无言,竟然开始怀疑起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真的不是人世间的人了,毕竟长定侯的名声,怎可能有人没听过?

于是他决定先听听这小丫头说道说道。

“你说你是鬼,那你是怎么死的?”

“你信我了?”那丫头提了点兴趣,眼里满是光。

“每年一天的中元节大家都有去处,只有我无处可去,无人讲话。”

“那你今日且与我说说。”陆子铭听到小丫头说这话的语气,倒是生出了几分怜意。他是个心善的,就算是这姑娘是编了个故事糊弄他,也愿意听下去。

“我是娘胎里带去阴间的,所以我得在阴间长到十八岁才能再次转世投胎。但我甚至不知道我娘是谁,我娘是自尽的,自尽的人是无法再转世的。”

丫头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许是从没和旁人如此讲过自己的身世。在阴间人人都知道她,可人间她却没人能说话。

“我娘自尽的时候肚子里还有我,所以还犯了一条杀生罪,阎王爷罚了她什么我倒也不知道,只是我自小便是被孟婆带在身边的。”

“孟婆?是那奈何桥放汤的孟婆?”陆子铭开始慢慢感到有些兴趣,毕竟这些鬼怪神秘的传说多少对十四岁的少年颇有些吸引力。且听这姑娘说的如此逼真,说不定这些志怪是真的。

“没错!孟婆有时偷懒,汤都是我熬的呢!”丫头自豪的神情爬上脸来,笑起来看到两颗小虎牙。陆子铭脑海里甚至浮现出这个小丫头在孟婆身边一锅一锅煲汤的样子,有些可爱。

“我总是爱穿红色的衣服,他们就都管我叫红衣。可我不喜欢这名字,我想有朝一日也会有我的爹爹娘亲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她眼里从有些低落到写满期待,陆子铭看着竟然有几分出神。

“若按照你说的这般,你是把我从鬼门关给推了回来?”陆子铭换了个话题,许是不想提些伤心事。毕竟此事是个他没法安慰也没法帮的,不然按照陆世子这个性子什么都爱掺和一脚。

陆子铭此时默默想着母亲小时候和他们说的玩笑话,说小时候那道士说他的阴阳眼有朝一日是会救命的。谁曾想到原来便是在此情此景下,见到这个丫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着竟是一直到了公鸡打鸣。

“不好!”丫头一溜烟坐了起来,神情慌张。

“怎么已到了白日!”

陆子铭看着丫头着急的模样,竟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我做甚!”那丫头有些生气,但又特别着急,完全一副不知怎么办的模样。

“今晚之前赶不回鬼门关我就回不去了,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可就算往常你不在我这,白天你也不能在外行走吧?”陆子铭疑惑道。

“对呀,我都是在关前的一个小屋子里躲着。”红衣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就没想过,别的鬼都在哪吗?”

“对啊,他们都在哪呢?”

“他们肯定都在自己亲人的房子里躲着吧。虽然彼此见不到,但也是安心的。所以你白日里安心在我这里待着,晚上我送你去鬼门关。”

“你这也是个好办法,那好吧!”红衣丫头好像解决了一件事情,心满意足的又躺下了,“说了一晚上的话,我要睡觉了。你也睡会吧,不然烧退不了了!”

两人无言,竟是真的都入了睡。

也是,一个病人,一个小孩,都是嗜睡的。

“铭儿,铭儿,好些了吗?”陆子铭原本还在睡梦中,却被前来看望自己的父亲摇了醒。他迷糊的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来人是父亲,于是又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竟然是空的,难道昨晚是梦?

也是,如此荒诞的说法,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爹,我没事。”

“没事就好,可把你娘和你阿姐给担心坏了。都怪我,没看好你!”

“爹,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能怪爹呢?别再把我当小孩了!”陆子铭终于提出了这么天的不满,可眼里还有些许睡意,在陆昔眼里看着确确实实是孩童。

“哈哈哈,是爹疏忽了,铭儿已经十四了。”在陆昔豪爽的笑声中,陆子铭突然听到了一串铃铛声,和昨晚那丫头身上的一样。

“爹你有没有听到铃铛声?”

“儿啊,你莫不是发个高烧糊涂了,幻听了?”说罢伸手摸了摸陆子铭的额头。

陆子铭此时一个激灵,心想:“不会吧,昨夜的事情不是梦?”

陆子铭迅速的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衣柜那夹着一片红色的衣角。

“咳咳,爹,孩儿还有些不舒服,想再休息一会。”

“睡吧睡吧!”说罢陆昔走了出去。

陆子铭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思绪万千,有些不敢相信昨晚的不是梦。用力睁开眼睛在看过去,那片衣角还是没有消失。于是他起身朝衣柜走去。

他打开衣柜的门看到的,是那丫头缩在里面呼呼大睡。

夜里看这丫头,与此番是十分不同。

一对眉毛弯弯如月,长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鼻子挺秀,娇俏的双唇如花瓣般娇嫩欲滴。唯一差了一点就是脸蛋也太过白皙了些,嫣红透白才叫好看。

此时的丫头静下来倒是美,就是少了几分灵气。尚未长开的五官还有些稚嫩,但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也不知道她为何偏要缩进这衣柜里来睡,好好的床不躺。疑惑着陆子铭回头看了看床榻,原来今日阳光十足,有些许光影映射到了床边。

陆子铭又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找到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试试看能不能遮住太阳,多少能遮住一点。

于是他将伞摆正了,正好将床上所有的阳光遮了去,又回身准备将红衣丫头移到床上去。

他俯身抱起红衣,却只有他一人的心跳和呼吸。他触碰红衣的一瞬间像触了电一般,呼吸有些急促。

这丫头肤若凝脂,生的玉软花柔。

此刻怀中的丫头却突然睁开一双明净清澈的眼,定定的看着陆子铭。

“你干嘛!”

陆子铭被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也不知究竟是要起身还是将红衣放下,就一直维持这个半俯身的动作,红衣也一直被抱在怀里。

“放手!”红衣此刻怒气冲冲地盯着陆子铭,“好你个陆子铭,鬼的便宜你都占!”

陆子铭愣了一秒,随后又好笑道:“昨夜是哪个丫头自己爬上了我的床,如今自己却害羞了?”

“还不放手!”陆子铭话还没说完红衣丫头又再次叫陆子铭放手。

“那我可真放手了?”陆子铭骨子里有些阴坏阴坏的,调戏着问了一句。

“放手!”红衣气鼓鼓地盯着陆子铭,随后陆子铭便两手一撒,原本在陆子铭怀里的红衣便垂直掉了下去。

可没想到掉落之际红衣“啊”的一声,随后拉住了陆子铭的领子,两人一同跌了下去。

“你给我起来!”陆子铭跌在红衣身上,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三秒,随之就是红衣暴怒的声音。

陆子铭慢悠悠的爬了起来,看戏似的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小丫头。

“话本子里都写的是小娘子跌落在公子哥身上,怎么我遇到的都不是对的!”红衣皱着眉头嘀咕着。

陆子铭听到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你叫我放手,又是你将我一同拉了下去,我本是想不吵醒你将你抱上床去睡的。”

红衣看了看床那边撑好的伞,想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便没再追究。

可两人此时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纱。说不清道不明的,约莫是缘分搭了这座桥罢。

这时候红衣走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陆子铭的额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嗯,没发烧了。”

陆子铭笑道:“我们的温度怎会有得做对比?”

“反正就是没发烧了!”红衣心满意足的爬上了床的最里面。

“你这丫头!”陆子铭此时的笑多了些迁就的意味。

“你在这好生待着,我去洗漱一番,待会就回来。”说罢他打开了一点门侧身出了去。

陆子铭出了房间一一去给爹娘,阿姐打了招呼。让他们心安,烧退了,人也精神了。随后又去后厨捣鼓了一番,命下人准备了不少吃食送往房间。

“行了,你们都放在门口吧,我自己拿进去。”陆子铭挥手让下人们全部退下。他倒是觉得自己一切安排妥当,可偏偏忘了别人根本看不见红衣,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自己心安罢了。

“可是少爷,这东西太多了,让我们帮您拿进去吧。”下人们也是摸不着头脑,都说生病后人应该是吃的少些,这少爷不但比往常要的多,还要自己拿进房间。

“退下吧,我自己拿进去。”陆子铭这次说完之后直接拿走了下人手里的两个食盒,推开门进去了。

其实倒不是他想吃这么多,他是不知道那红衣丫头是不是也能吃这人间的食物,索性便多准备了些。

进去后看到床上并无红衣身影,探头看看衣柜那边也无踪影。再转头一看,竟然在那角落里摆弄着昨日夜里他没来得及放的花灯。

“你回来啦!”红衣转头笑眯眯的看着陆子铭,不一会又转头去看玩弄花灯,看上去喜欢的打紧。

“我带了些吃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反正都准备了些。“陆子铭将食盒放在桌上,但又见到桌上斑斑点点全是窗户射过来的阳光,于是索性将食盒放在了红衣玩耍那角落。

“你喜欢这个?”陆子铭看红衣仍在玩着那花灯,似乎新鲜极了。

“嗯,从没人给我放过。”

陆子铭安静了片刻,伸手将花灯上的那个红色的结解了下来。

“这个给你,”他将那花灯结系在了红衣的腰上,和她一身倒是般配。“明年中元节你带着这个来找我,我带你去买更多的花灯。”

“真的给我了?”红衣很高兴,他会记着她了。

“傻丫头,都在你身上了,难道我还要抢回来?”陆子铭刮了一下红衣的鼻子,笑了笑。

红衣满心欢喜的玩着腰上的花灯结,又细瞧了几眼花灯。

“晚些市集还有这花灯卖么?我能不能带一盏回去?”

“七月十四晚上才有得卖,七月十五这天大家都不会出门的。”

红衣咂巴了一下嘴,看上去十分遗憾,随之又好像没问过一般换了个话题。

“你这盏除了这花灯结好看,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哦?”陆子铭若有所思,“丫头可会画画?”

“会呀!过忘川河的船好些都是我绘的!”红衣得意洋洋的说道。

于是陆子铭从书桌上取了笔墨来,两人席地而坐开始了二次创作。

两人不知不觉伏在那地上说说笑笑,你一笔我一划一下午竟就这般过了去。

快到傍晚,他们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铭儿,身体好些没?”陆子铭的娘亲在外敲门,“晚膳要不要送来房间?”

陆夫人这一问陆子铭才想起正午时本就拿了好些吃食进房间,却全然忘了。

“娘,不用了,中午送来房间的食盒还有好些吃的。”

“那些都凉了呀!”陆夫人正准备推门进来,陆子铭赶紧将一旁的食盒放到桌子上,将红衣和地上花灯,画笔全部推到角落,用伞遮住,自己缩到床上去。

陆夫人进来后看到陆子铭还在床上憩着,眼里多了几分焦急。

“这大夫不是说今日便能好起来吗!怎的躺了一天了,还不见起色!”转而她又看了看一边的食盒,“怎么半分也没吃,可叫娘如何放心。”

“娘不用担心,都是些点心,凉了也无事,别的我也吃不下。”陆子铭装作还有些病态,“娘和爹还有姐姐去用晚膳吧,我应当吃些东西便能一觉睡到天明了。”

“真是造孽了,都怪那个陆老头,也不知道怎么就落了水!”陆夫人嘴里还在碎碎念,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极其泼辣,不放过陆侯爷的。

“娘,明日便好全了!”陆子铭是惯了他娘亲这凡事大惊小怪的性子的,“现在让我好好睡上一觉便是极好的。”

“甚好,你且先歇着吧!”

陆夫人走后天还有些微亮,但微弱的夕阳已不太会伤害到红衣了。便见到红衣自顾走了过那桌边坐下,打开了食盒。

“你们阳间的吃食和阴间都是一样的,”她挑了一个模样好看的点心,拿起来东瞧瞧西看看,仿佛是满意了才递给陆子铭。“吃点吧,说起来你是一天没吃了。”

陆子铭愣了愣,随后伸手接了过来,笑了笑,一边吃着一边想:“果然她是吃不了的。”

夏日里入夜的晚,两人一直等到了将近戌时才能够溜出了门。

今日里走上街,陆子铭倒是看到一副好景象。

是谁说的中元节大家都不会出门的?这不是大街小巷都是人嘛。只不过细看去是怪极了,不若平日里集市里那般灯火通明,大家手里也都只拿着些吃的。

大家见了陆子铭都像见了鬼一般死盯着他看,他顿感浑身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每年中元节都是淅沥下着雨,也不大,但整个空气中就是湿乎乎的。

陆子铭撑着伞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伞柄,他是有些明白过来,他看到的,都不是人。

红衣似乎是觉出了陆子铭有些怕了,突然伸手挽住了陆子铭,然后将手微微搭在陆子铭拿着伞的手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也不说话,就新奇的到处瞧着。

“你这丫头,占本少爷便宜!”

红衣见陆子铭还有心思和她玩笑,说不出他是要面子还是真不害怕,索性就放开了手。

可陆子铭却握住了红衣的手又放了回来,一本正经道:“这去鬼门关的路我不熟,一次没走过,可别走散了。”

红衣觉得在理,便挽着走了。到关口时时候还尚早,有两三个时辰关门才开。

“陆大哥,不如我们去旁边那山包包上赏月吧!”红衣嘴角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满眼期待。

“你叫我做什么?”可这陆子铭像是不讨好般,半调戏的说道。

“陆大哥呀,人人都叫你的名,我是不要的。万一明年我来找你你把我给忘了,说不定我叫你陆大哥你就想起我了!”红衣理所当然的说道,只当是陆子铭没听清。

“甚好,听着身心舒适,哈哈!”陆子铭倒是头一次开怀大笑,“那便去你说的那山上吧。”

两人一路慢悠悠晃上了山,山顶月色可美。

月光如水,将浓密的黑暗稀释了些,淹没在这墨色下的城也亮了些。

“这倒是个好地方。”

“可不是嘛!我年年都要来看的,虽然是下着雨,可这看到的月亮格外好看!”红衣脸上有些自豪,仿佛她是这山的主人一般。

“以后年年我都陪你来。”陆子铭没有看她,只望着远处的景静静的说道。

两人没坐一会便下了山,差不多到了时间。陆子铭将红衣送到了鬼门关口。他抬头看了看,没想到这鬼门关竟然还有些气派。

这关门上精雕细琢的,看上去还有几分金贵。

“陆大哥回去吧!”红衣挥手和陆子铭道别。

陆子铭伸手将手上的伞递给红衣,随后将她腰上系的花灯结又系紧了些。他拿回白伞,再三思忖。

“明年我就在这等你。”

“你不怕么?”

“怕什么?”陆子铭好笑道。

“万一其他的鬼也缠上了你。”

“你的意思是你缠上我了?”

“胡说!”不和你说了,有缘再见!只见红衣面上羞涩,说罢便跑走了去,都没能有个好好的道别。

陆子铭来不及拦,只听那丫头脚上的铃铛声越来越远。此时他才发现这丫头竟是赤着脚的,“明年定要给她带双好看的绣花鞋,”他想着,“还要给她备上一盏花灯。”

至此少年郎的心头事,便都是那红衣女子。

一年,两年,如此这般五年过去了,他日日夜夜盼的都是中元节那一日。

一年只能相见的一日,他甚是欢喜。

安定二十年中元节,陆子铭如约在鬼门关前等着。

可从午夜等到了黎明,那抹红色身影却并未出现。他撑伞一直站在那,一直到第二夜鬼门关再次开启。

相熟的妇人带着小童回阴间前停了停,思忖一番,还是向陆子铭走了过来。“陆公子别等啦,红衣姑娘到了投胎的年龄,转世啦!”

陆子铭攥紧了撑伞的那只手,如此可算是不辞而别?

“劳烦姨母帮我打听一番,丫头转世投的是哪家,名何许?酬劳姨母尽管提,在下一定满足。”

如今的陆子铭已是二十岁的公子哥,比起之前十四岁的毛头小子稳重多了。

“我几乎是看着你一年年长大的!这点小忙,我定是要帮你的!”那妇人看着一眼前一表人材的公子哥,又是侯府世子,阴间这辈子怕是要有花不完的钱了

“明日我便为姨母准备需要的钱纸和其余的东西,”陆子铭说道。

“红衣那姑娘投胎时还万分不愿意,便要等今年来和你说了再走。可要是过了今年她便转世不得了,娘胎里就地府的孩子便都是这个命。孟婆是生拽着她才过了桥”那妇人又做一番解释,“明年你还在这等我,我便先回了!”眼看鬼门将关,妇人匆匆离了去。

次年七月十四,小雨蒙蒙,鬼门将开。

那关口仍站着身着墨色衣衫的公子,手撑白伞,却少了盏花灯。

公子等到来人,三言两语寒暄完,便离去了。

“算来时日,丫头也该有周岁了。”陆子铭回到府上轻轻念道,终日不展的眉舒展开了来。这一年的等待,终于到头了。可他又轻轻揉了揉了眉头,想着,一年三百六五十天里,三百六十四天他都在等她,从此以后他又要等多少个三百六十五天才能等到娶她的那一日?

陆子铭有些乏了,吹灭了烛盏,入了睡。

第二日便传来了当朝礼部苏侍郎老来得女的消息,听闻他宝贝的不行,周岁礼大肆铺张宴请了各路宾客。

陆苏两家本就没有什么矫情,所以陆侯爷便推脱了,说是夫人身体抱恙,不方便前去。可谁知这陆子铭偏偏要去凑一脚热闹,说替家父去,也便随了他。

这倒好,苏家人瞧见来的便是个精心打扮却又见之忘俗的公子。尚未报上名来,已然知道是个不可得罪的小主。

来人是个清朗俊秀的公子哥,一半简单的挽了发髻,用发带系着。一身墨色,唯一的别致便是那腰带,称不上珠光宝气,却是镀金般的手艺绣下来的纹,腰间还系着一块玉,瞧一眼便知道价格斐然。

果然即使娘子才一岁,见娘子的第一面也要好生打扮。

“公子可有请柬?”那门口迎客的小哥迎了上去。

“在下陆子铭,家父家母身体抱恙,由在线代为前来。”陆子铭微微点头,一派正气的模样。

“小的眼拙,不知陆世子大驾光临,快快请进!”迎客人赶紧一层层通报,又赶紧将陆子铭迎了进去。

“还麻烦你叫些人出来帮忙,在下备了些薄礼。”

那迎客人朝陆子铭身后看了看,下巴差点惊得掉了下来。这果然是侯府世子,一出手“薄礼”就是三大马车的礼而已。

“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那人唤了几个下人出来,正准备搬,又听到陆子铭淡淡的说道。

“最好多找些人,还有七驾马车在来的路上。”

此时陆世子来了的事情已经传进了苏侍郎耳中,此时正赶往门口,正巧听见陆子铭和下人的对话。

“陆世子!不知今日陆世子会来,有失远迎,快快请进!”苏侍郎只当没听到贺礼的事情,心里却忐忑极了。无功不受禄,莫不是什么地方招惹了陆侯爷,此时世子是来找麻烦的?

“苏侍郎,初次见面,在下陆子铭。”这陆子铭见到苏侍郎后态度那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毕竟这擒贼先擒王,要想娶媳妇先要搞定老丈人。

“在下府上下人眼拙,方才没认出世子,抱歉抱歉!”别看苏侍郎如今一副阿谀奉承的做派,其实倒也是朝廷上难得一见的清廉之官。

“苏侍郎不用客气,叫我子铭便是。”

苏侍郎此时心里更是慌张,真是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尊佛来,本是欢喜的好日子,如今却要在这里来玩弄这些尔虞我诈的对话,好生累人。

“怎得了!老夫可不敢同陆侯爷称作一辈。”苏侍郎虽说是老来得女,但也没老到哪里去,比起陆侯爷还是年轻个十岁有余,也就比陆子铭年长个十来岁,倒是正好尴尬的年纪。

“罢了罢了,”陆子铭挥挥手,他是习惯了他这身份带来的不便,人人都要唤他一声世子,就连交朋友也要门当户对,虽是有好处,可他也是极不欢喜。“命下人们在这候着我那七驾还在路上的马车吧,我们先进去。”

“什么马车?世子还有同伴要来?”苏侍郎还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在下备的礼。”陆子铭微微笑道,此时的陆子铭

“哎哟,老夫何德何能,小女又何德何能收世子这么多生辰贺礼,怎得了哦!”那苏侍郎一脸惶恐模样。

“非也。”陆子铭又接着说道。

“什么?”此时苏侍郎脸上的疑惑倒是真的了,弄不明白这陆子铭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生辰贺礼,是聘礼。”

苏侍郎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听错了,便脱口而出:“什么!?”

“在下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祝贺苏侍郎爱女周岁,二便是为了求娶令爱。”陆子铭拱手,看上去十分谦卑。可这字里行间吧,总多了那么些势在必行的意味。

这苏侍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脸色铁青,心想若是别人早就挥着棍子赶人走了,可这是陆侯府的世子,他可招惹不起。

“爱女尚且还小,怎可谈婚论嫁?”苏侍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再者我们苏家怎能高攀侯府!”

“哎,苏侍郎这话就说的见外了。”陆子铭一边和苏侍郎这般说道,一边看到自己那正在门口排队等待卸货的七辆马车,便伸手招呼苏家的门丁。

那站在一边的苏家门丁也是不知道到底如何,去搬也不是,站在那里也不是。

这时候陆子铭再次开口,“这样吧,今日是开心的日子,这礼苏侍郎就收下,纯当是生辰贺礼。”

“这般好!这般好!”苏侍郎肯定是得了甜头便卖乖,陆世子肯退一步他定当是顺着台阶下的。

可这苏侍郎没想到,至此之后年年他女儿生辰这一天陆子铭都会带着十辆马车的贺礼,只说是生辰贺礼,叫人没法不收。

从陆子铭第一年送礼开始,市井上便流传着关于这侯府世子陆子铭和苏侍郎爱女苏珏的故事。

有的人说是陆世子上辈子的记忆还留存着,而这苏家小姐即使是记忆全失抓周时候还是抓到了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这辈子是便也要续上前缘。

又有的人说苏侍郎招惹了陆世子,陆世子以如此奢侈的方式给苏侍郎施压,不然怎的每年那苏家小姐的生辰都惹得侍郎如此头疼,一来二去竟苍老了不少。

一来二去,陆子铭这送礼反倒成了街坊们一年一度好看的戏。送着送着,便真送到了苏珏该谈婚论嫁的时候。

苏珏从懂事时候便从大街小巷的流言那听来了陆侯府的世子看上了她,可她却不欢喜。她觉着他们年龄差的有些多,她觉得她父亲约莫也这样觉得。

所以即使陆子铭年年生辰都登门拜访,可是她却从来不见。这陆子铭也是稳得住,从来不强迫。导致他们至今也没见上过一面。

苏侍郎原本是不喜欢苏珏在生辰这日总是出门,可遇上了陆子铭这情况,也是没办法。久而久之竟然便习惯了。

苏珏这每年生辰这一日,其实不完全是为了不想见陆子铭,自从十四岁那一年在庙会遇见那个公子后,苏珏便更不想嫁到侯府了。

安定三十四年的庙会热闹极了,满大街各式各样的花灯,到处都是特色的小吃,这年因为有了西域的进贡,庙会上多了好多些稀奇的玩意儿。

“小姐,那边有好看的花灯,我们去看看吧!”苏珏身边的丫鬟比起苏珏是更爱这些个新鲜玩意的,苏珏吧,性格说来有些奇怪。平时呢,文文弱弱的,不争不抢,但是遇上自己想要的吧,是一定要拿到手。

她和丫鬟去到一个花灯店铺,她看上了一盏很普通的花灯。白底红花,普通的花样。

“小姐,这个也太普通了吧,你看看旁边那个!”丫鬟咂巴着嘴,觉得小姐挑的这一盏太过于平凡了。

“可我觉得这一盏,仿佛在哪见过一般。”

“哎哟,姑娘好眼光啊,咱这家铺子这么多盏灯唯独这盏灯是我家公子自己画的!”那店铺做买卖的小生看上去年纪比她们大上个十来岁,长得在生意人里还算清秀。

苏珏瞧着那盏灯是越瞧越喜欢,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原本就是一盏普通的灯,花纹一点也不特别,可就是有一种,特别的温暖感。

“就要这个吧。”苏珏看了一圈,还是对这一盏爱不释手。

“姑娘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我家公子。”那看铺子的小生一转眼便提着那盏花灯跑去了二楼。

说来苏珏这才看到,这家店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灯笼铺子,竟然有二楼。虽然也感到奇怪,生意人怎的买个物件儿还要问过掌柜。不过或许是铺子有自己的规矩,下面的人也不好做,便是不难为了。

不一会那小生便又蹭蹭跑下了楼,眼看那灯上又多添了一个花灯结。

“姑娘,这盏灯一共十钱。这边请。”

“请问这花灯结?”苏珏瞧着那花灯节十分精致,加上那花灯怎么也不止十钱,不愿意占他人的便宜,便问了问。

“这灯十钱,这花灯结,是我家公子赠与您的。”

苏珏此时接过花灯,将那花灯结拿在手里瞧了又瞧,觉得分外熟悉,和那花灯一般,似乎在哪见过。

那结构造其实也并没有哪里不同,但中间丝线连带着镶金的坠子勾勒出的图案很特别,似乎又像是那盏花灯的模样,金线勾勒的图案都与那花灯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便谢谢了。”苏珏不过也就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得了喜欢的花灯,又有老板相送甚是好看的花灯结,自然是欢喜的很。

苏珏顺手将花灯递给了随身的丫鬟,把玩了一会便伸手将那结摘了下来,系在了腰间。

“小姐不是最不喜欢红色吗?怎的今天灯也挑了一盏红的,还将这红色的结戴在了身上?”

“今日不知怎的,看见这花灯便如同本就是我的东西一般。”说罢苏珏又伸手捋了一捋腰间花灯结的流苏坠。

“平日里总觉得腰间想挂些小物件,平常的那些不特别,这个甚好。”苏珏心满意足的走出铺子,没走一小段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往那二楼望了望。

只见二楼一个白衣公子正坐在案前,一手轻轻撑住头,一手拿着书,书卷气息浑然天成。

倘若要说这花灯和花灯结出自他手,是令人信服的。

可不知为何,即使只是远远看去,也觉得那公子颇有几分英气,虽说看上去是个书生,可是却好像更适合习武。

“似乎身着墨色更适合些。”苏珏嘴里轻轻念道,随后低头笑了笑便走开了。

而那二楼的公子待苏珏走后,便抬头追随苏珏离开的方向,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以往是每年等三百六十四天见上一面,如今是等了十三年终于见上一面。

“公子,这是今日的燕窝羹。”那本在楼下看店的小生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燕窝,用精致的小瓷碗装着。

“放这吧。”那白衣公子瞧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燕窝,又拿放大镜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细纹,然后抬头问了一句,“我且看着还年轻吧?”

“公子本就年轻,何出此言?”那小生不解,这白衣公子本就年龄不大,却要日日吃燕窝羹,说是要美容养颜,不能让别人觉得他看着长相成熟。

“比起那些个二十岁的公子哥又如何?”

“啊这……”那小生是没料到公子翩翩要跟风华正茂的少年比,“虽说公子已经不是少年郎,却又胜似少年郎!”

白衣公子似乎是满意了,便拿起燕窝羹吃了起来,让小生下去继续看着店铺。

第二日那灯笼店铺便又迎来了苏家大小姐苏珏。

“昨日得了掌柜赠礼,便是没有不还礼一说的。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画的画,赠予你家公子。”苏珏贴身的小丫鬟递给了店家。

那画卷是用上好的材料细心包好了,又用好看的红绳精心捆了起来。

“哎哟,小姐可太客气了。我这就拿上去给公子。”那满面笑容的店家又蹭蹭跑去楼上,将画递给了公子。

公子今日仍是一身白色,简单的用碧色发簪挽了一个发髻。他轻轻打开了画卷,这画上面是一个公子伸手托头正坐在案前看书,神情间都像是他,这不是昨日的他又能是谁?可唯独身上的衣服却是黑色的。

他起身在身后的书柜搜寻了一番,找出了一本书,递给了来送画的小生。

“把这个赠与楼下那姑娘。”说罢他又坐了下来,似乎在写些什么。

“苏小姐,这是我家公子回赠与小姐的。”

苏珏接过那本书,仔细瞧了瞧,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典籍罢了。她眼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些失望,但还是说道:“多谢店家。也替我多谢公子。”

说罢她便与贴身丫鬟一同出了去。

“小姐,这什么公子也太没意思了吧,小姐赠回礼他竟然连楼都不下。真是没礼貌!”那丫鬟倒是心比天高,比苏珏更像是个府邸小姐。

“我倒觉得有意思的紧。”苏珏笑了笑,眼里满是好奇和期待。

第三日,苏珏又到了那店里。

“哟,苏小姐又来了!”那店家和苏珏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已经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你家公子赠予我那书实在是晦涩难懂,今日前来是想与他讨教一番。”说着说着她又有吩咐丫鬟拿出了一个上好的紫檀做的盒子。

“这是家父寻得得上好的好笔,公子读书写字作画,都可用它。”苏珏这次倒是没过给店家,似乎是想亲自给那白衣公子。

“喔唷,真是不巧!我家公子今日出门,不在店里!”

苏珏显然是极其失望的,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店家替她代为转交,说关于这书的事情下回再来打扰。说完便仄仄离开了。

这第四日,苏珏倒是在苏府门口碰见了那店家。

“苏小姐,我家公子命我送这封信给您,还有这泥人,是我家公子亲手做的,都是些民间工艺,希望姑娘喜欢。”

那丫鬟看到自家小姐送了极为昂贵的笔给掌柜,可得到的回礼却是个毫不起眼的手工玩意,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被苏珏制止了。

“谢过店家了,”收下了小泥人,苏珏打开那封信,是很简单的内容,说若她仍然对那本书有疑问,今晚可到长乐坊寻他。“麻烦店家转告公子,我定赴约。”

苏珏满心欢喜的拿着信和泥人回了府,越看那泥人越喜欢。刻的真好,眉眼间仿佛都有柔情。

不过转眼间愁又爬上了她的眉头,这长乐坊是逍遥的公子哥们爱去的地方,虽说长乐坊的女子都卖艺不卖身,可她总觉得她的白衣公子是不会去那般地方。

虽是如此,苏珏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只身前往。

“丫头,这边。”

苏珏到长乐坊时眼花缭乱,一时之间没了方向,人也看不清在哪。此时听到一人声音,总觉得分外熟悉,于是便转头过去,竟是那位公子笑眼盈盈看着她。

且不论她为何觉得那公子声音熟悉,连面都没见过的公子竟然唤她作丫头,一时之间有些面红。

她有些局促的走过去,便听到那公子开口:“在下姓路,单字一个明。认识苏姑娘,三生有幸。”

“路公子。”她点点头示意,拼命地保持着平日里其实也不怎么有的矜持。

“今日这琴师举世无双,才定在此处。那本晦涩难懂的典籍,改日再谈!”路明笑面春风,一时之间竟看到些许纨绔,可转眼又是如清风般毫无痕迹。

路明这般说道苏珏只好安静的坐下,可这手上嘴上吃小点心喝茶却一直不停。

“姑娘赠予在下那幅画很好看,在下甚是喜欢。可就是不知为何我明明身着白衣,姑娘却将那衣服画成黑色?”路明一边看着苏珏,一边伸手又递了些小吃到她面前。

“我觉得你似乎穿黑色好看些,便画了!”苏珏此时好像在环境的影响下放开了许多,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

路明笑着说,“我听说那侯府陆世子便喜欢一身黑色。”

“他跟你比不得!”苏珏脸上毫不遮掩的嫌弃,“不过你这么说来也是,都是因为他我对那些成天穿黑色衣服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她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又说道:“可我觉得你穿着倒是会很好看。”

路明若有所思“既然姑娘喜欢,路某将来便穿着墨色衣衫前去求娶姑娘。”

苏珏一听脸红的不行,路明也只是笑着看苏珏,仿佛故意逗她似的。

那晚后,苏珏和陆明便常常有来往,时而相约湖边泛舟,时而相约郊外踏青,时而又相约后山赏月。

一来二去,竟是三年过去了。

安定三十七年中元节,陆子铭正暗自思忖,苏珏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二八有一了,怎么说今年的生辰也是铁定要去求亲了。

正想着,窗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想问是谁,便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孩童穿墙而来。

“原来是夫人。”陆子铭看着那两人,正是那年告知他红衣转世后成了苏珏的妇人。

“公子莫怪,我本意不是吓你。”那妇人有些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妇人有话直说,不必如此生疏。”虽说这消息是陆子铭用钱换来的,可如果没有这位夫人他有钱也买不来红衣转世的消息,所以一直是深深感谢的。

“我就快要转世了,可我这孩儿还有些时日。想着公子能否烧些东西,照拂一番。”那妇人奉承的笑着,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用一块破布包着的东西。

“公子我也不是白要你的,你看看,这是我带给你的!”

陆子铭顺着妇人的手看去,她打开那破布,竟然是红衣脚上的铃铛!

“红衣那姑娘被孟婆绑去奈何桥时拉扯把这个给落下了,也是我这小儿玩耍时发现的。这铃铛是孟婆的物件儿,只要红衣姑娘听见这铃铛,便能想起一切了!”

“当真如此?”陆子铭有些半信半疑,但这世上怪异的事情多了,有时也由不得他不信。

“真的!本来若是红衣带着铃铛走的,孟婆肯定要将铃铛上的法力全部抹去,可这铃铛被我这顽劣的小儿捡了去,自然无法抹去法力。”

陆子铭接过铃铛,答应了给那妇人的孩子再烧些金银珠宝,不愁衣食。

没过多久,便是苏珏的生辰。

陆子铭这次除了按照惯例备了十大马车的生辰贺礼以外,还另外备上了十车聘礼。要不是他家底丰厚,要别人像他这么玩,早就破产了。

陆侯爷和夫人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子倔非要苏家小姐不可,但也不好以身份施压,只能每年盼着自己这个老大不小了的儿子求亲成功,好让自己也赶快抱个孙子。

当陆子铭带着二十车的礼出现在苏府门口的时候,苏侍郎差点没晕过去。

“我的祖宗哟,你今年怎又多拉了十车!”苏侍郎倒是和陆子铭熟络了,说话时不顾及身份了,可他知道女儿已有心上人,更是个好理由拒绝他了。

“苏侍郎,这次就不仅贺礼了,陆某此次实打实的来求亲了。”

“也不是老夫不乐意,主要是爱女不愿啊。”苏侍郎愁眉苦脸,这次的说辞是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

“哎,苏侍郎也不要说的如此绝对嘛。说不定令爱见我一面,就答应了呢?”

苏珏此时正在内院,她心想此次一定要和那陆侯府的世子说清楚,她已有了心上人。可当她做好万全准备走到前院去,看到陆子铭时却愣住了。

“丫头,我来娶你了。”

苏珏看到一身墨色衣衫的路明站在面前,身后叠着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的礼。

“路大哥?”苏珏眼里的疑惑,惊慌失措到接受,所有的眼色很快消失殆尽,转头跟苏侍郎说了一声:“爹,我嫁!”

上辈子穿的厌了,这辈子便不喜红色。苏珏此生再身着红衣之时,便是大婚之日。

“陆子铭,我都想起来了。”

陆子铭愣住了,那日拿到铃铛后,思来想去还是不愿让苏珏想起关于红衣的过去。

她作为红衣时,太苦了,没有亲人,也很少朋友。此生好好做个苏府的大小姐,爹娘疼爱,觅得良君,便是最好。

可不料那日苏珏无意间发现了陆子铭藏起来的铃铛,一切便都回归原位了。

陆子铭笑着望了一眼苏珏,然后将头埋在了苏珏肩上,第一次有些撒娇的意味:“我等你等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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