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只是为何,他一头的玄发如今再也不见一根黑色,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银白,如雪般覆盖在他俊朗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沧桑。
心里猛地一紧,看吧,就连我的心都在嘲笑我的心知肚明。
我强装镇定,但手心早已沁出冷汗。
从我刚刚登台,他就认出了我。
此时我俩四目相对,他的眼眸深邃如夜,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愫。
知府的怒意在我们的对视中愈发浓烈。
挥动着胳膊,示意身旁的官兵上来抓我。
然而,就在他们有所动作之际,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清冷而坚定:“此曲应赏。”
谢必行出声替我解了围,只四个字,原先对恨不要踩死蝼蚁的知府就油光满面地挤出来了谄媚地笑。
他这种人早就习惯了趋炎附势。
原本可能因为我而殃及整个乐坊一同获罪,可有谢必行为我撑腰,知府当即送上了不菲的恩赏。
宋清欢转过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的眸中似有怒火在燃烧,为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我夺走而恼火,为不知何时才能脱离乐籍而担忧。
饶是这种情形之下,仍旧是挺了挺胸脯,一展妩媚之姿,捏着娇细的嗓子主动请缨陪侍。
一如过往,谢必行的眼中只有我,点了我的名,将我带离水火之中。
也不知是因为今日还未进食,还是再次见到谢必行太过紧张了,我的腿脚发软,跌撞得踢到了后台的门槛,整个人顺势一跌,直接栽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谢必行接住了我。他总是那样的迫切,哪怕晚一分一秒也不肯,第一时间来到他那双贵足本不该踏入的蒙尘之地。
他牵着我的手,屏退了身后的仆人,习惯性地十指相扣,将我带到湖边。
四周无一人迹,只有晚风轻拂,送来湖水特有的湿气。
湖上粼粼波光被风吹皱,宛若无数碎银散落其上,星芒寂落无声。
他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我指尖上因日夜抚琴留下的茧子,眉心微拧,透着一丝心疼。
往日在相府,他将我养得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他把我的手摊开在眼前,看着我指缝中未清洗干净的斑驳血迹。
眉心狞得更深了,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暴戾。
“无妨,本是荒年,能落得一个栖身之所已经很好了。”
我把手抽开,一句话轻描淡写,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当下的窘迫,手上的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身子也跟着挪动了一些。
殊不知身后一步就是湖水,我一个趔趄,身体摇摇欲坠。谢必行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他救了我,又一次。
我揣在身上的馒头这时突兀地滚落到脚边,他终于对我开了口
“原来你离开我,也就混成这个样子啊?”
是怪我吗?还是恨我?他的语气很淡漠,淡漠的以至于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嘲讽。
即使是冷言冷语也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蹲下身子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沾染的泥土,毫不介意地塞到嘴巴里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噎得我喉咙生疼。
在乐坊的这些日子,见多了装柔扮弱,我也无师自通了起来,做出弱小可怜的模样。
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还有几分重量。
我就是这样的矛盾,一边盼着他心里有我,又一边想要他忘掉我甚至恨我,去把他的一生过得熠熠生辉。
“悠悠为何要如此苛待自己?”
责怪的语气意在心疼,谢必行捏着我的胳膊打落了我手中的馒头,手上力急促且重,懊恼着自己的来迟。
他还是跟三年前一样,亦如光武九年那时,舍不得我受丁点的苦楚。
喉咙酸溜溜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苛待自己不肯去忘掉我,白了头上的青丝,斩了眸中的光芒。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只是三年而已,他就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你不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