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锥心刺骨的痛。
肚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往下坠。
披风之下,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正时不时从裙摆下渗出,滴落到澎湃的波涛之中,融入海浪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前,两名女子双手被紧紧捆绑,一边一个分别悬挂在崖峭壁上一株歪脖子树杈之下。
被悬挂在半空之中的两个女人,嘴里各塞满一卷布巾,嘴巴被撑得张大,口中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左边的女子泪如雨下,不断发出呜咽之声,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右边挂着的女子则毫无生机地垂着头,艰难扇动两下眼皮。
若是仔细瞧,就不难发现她此刻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虚弱得连喘息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身上正被一件宽大的披风包裹着。
为了不让披风被大风吹散开来,披风下摆的两个边角拴在了一起,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住,这样就看不出肚子上的异样来。
一个满身污垢、狼狈不堪的男人正扯着绳头,仰头猖狂大笑,他挑衅地问:
“要是她们俩人同时掉下去,你会选择救谁?”
“是你的发妻,还是那位世子妃呢?”
“哦,瞧我这记性,这世子妃,好像是你的心上人对吧?”
他斜着嘴角一脸玩味,瞥一眼右边被披风包裹的女人,仿佛手里拽着别人生死的,不是他一样。
说着将手上的绳子再往下一扯,又拉下一段。
“把剑弃了,你单独上前。”
男人用不容商榷的语气冷冷命令他。
见他依旧不动, 他哈哈大笑: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今天横竖都是死,有两个大美人儿给老子陪葬,老子做鬼也风流。”
程仲檐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抬剑冷声问他:
“你有什么条件,开口,放了她们。”
“哈哈哈…”
男人可笑地看他两眼,笑容蓦地绽放出浓浓的恨意,对他咬牙切齿:
“我都被你搞得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了,老子还要什么条件。”
“老子只想看看,高高在上的战神将军,当你也与我一样,失去妻子爱人时,你是何种心情?”
“我的痛苦,你不感受感受,我怎能死得瞑目呢?”
说着,将手中两根绳头绕手一圈,彻底扯下绳结。
树上的两个身体立刻往下一沉。
“不要!”
程仲檐脸色一变,厉声喝止。
身后的护卫也跟着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盯着树下的那两抹身影。
刘长铭一脚踩在树上,双手拽紧绳子往下一压,借着阻力暂时稳住两人不掉落,他大声讥笑道:
“来啊,只要你们再上前一步,老子立刻放手,她们掉下去,老子也一头扎下去,我看你们能奈我何?哈哈哈。”
程仲檐一把将手中的剑插入土地上,毫不犹豫空着手上前。
“主子!”
“没我之令,谁都不许上前。”
他头也不回,厉声喝住身后所有人,命令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刘长铭见他一贯高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慌乱,止不住仰天狂笑:
“哈哈哈,难得,在死之前能见到堂堂战神露出这样的神色,痛快!”
程仲檐上前,在离他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若是能够,刘长铭恐怕早已被他大卸八块。
他冷冷开口:“你放了她们,我给你当人质。”
男人呸一声朝他吐口唾沫,讥讽他:“你当老子三岁小儿,会上你的当?”
说完立刻掏出腰间的匕首扔到他脚边,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狰狞:
“两个女人,一人一刀,你往自己身上扎出两个洞来,老子再来跟你谈条件。”
刘长铭拉着绳子的手已经勒出血痕,高挂树上,还是两个人的重量。
纵使他是一个习武之人,时间一长,也会有拉不住的时候。
程仲檐深沉的双眸牢牢锁住他手上的两根绳索,握紧双拳。
“不动手?行啊....”
说着就松开拽着绳子的手。
程仲檐瞳孔骤缩,立刻伸脚将地上的匕首一勾。
匕首飞入掌中,毫不犹豫拔开刀鞘,一刀扎入自己胸前,拔出,又往另一边扎了一刀。
顷刻间,月牙白的锦衣渗出两道血迹,红了一片。
刘长铭眼睛里闪着凶光,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
树上的两人再次往下沉下一大截。
眼看他手里的绳子只剩末端一些,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视线投向那两抹身影,咬紧牙关,暗暗做了准备。
刘长铭不屑,收了脸上的狂笑,突然正色问他一句:
“我只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妻儿的行踪?”
程仲檐冷着面色,锋利的双眸颤动两下,冷峭回他:
“你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疑和答案,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罢了,是你自己的愚蠢害了他们。”
“闭嘴!老子不信。”
飞涯适时插进来,试图分散他的视线,他补充道:
“我们赶到时,你妻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拦腰斩断,是我们公子命人找来仵作,将他们缝合在一起,才......”
“不可能!程仲檐,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他们,是你害了老子的妻儿,一定是这样。”
刘长铭目眦尽裂,神色已经癫狂,他手里的绳索也在树干上来回摩擦,一点点从手里缩短。
“我给你一样东西,你自己验证,即可得知真假。”
程仲檐凝住神色,顾不得胸前往外渗的血,打算找准时机,伺机而动抢夺他手里的绳子。
刘长铭却不在乎了,他心如死灰。
心灰意冷之下,他突然换了一副神色,惨笑着喃喃自语。
“死了,他们都死了,老子验不验有何意义?”
忽而又换了一副诡异的面孔,对着程仲檐阴险一笑:
“程仲檐,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那位心尖上的世子妃——怀有身孕了。”
说罢嘴角一扬,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松了手中的绳子。
“不!”
程仲檐呼吸一滞,瞳孔猛缩,神色瞬间炸裂,他不假思索,飞身上前去抓绳头。
奈何留在树上的绳子只有短短一截。
绳子唰啦分开,各朝一边缩下去,他与两根绳子之间都失之交臂。
纵身一跃,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大惊,急忙飞奔上前。
眼见着两个身体急速下坠,一起冲下悬崖的程仲檐双目欲裂,长腿往崖壁上一蹬,借力往下冲。
冲到其中一人身边后,他伸手毫不犹豫搂住了苏文溪的腰身。
还不等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根绳子随风消逝,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伸手,却没能抓住她的绳子。
她直直往下坠落。
她看着他搂紧了她,匕首插进岸壁里,看他们一起停在了悬崖峭壁上。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救她。
而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从他眼前落下,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身后的风很冷,她很疼。
不知是透骨钻心地疼,还是肚子阵阵收缩的刺疼。
亦或者,是她冰冷的心抽得丝丝作疼。
泪眼模糊,眼角两行泪水如断线的纸鸢飞向上空。
她放弃了挣扎,口中连嘤咛一声都不曾发出。
最后望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捆着的双手摸上肚子,绝望地闭了眼。
她含泪笑了,笑着惨然赴死。
身体没入海中,瞬间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
“云轻!”
岸壁上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很快,悬崖上立刻有人甩下长绳顺滑而下。
然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
那海水里渐渐下沉的身体,突然猛地瞪圆赤红的双目。
(——前 世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