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门前,武让直接抬脚,一脚就将房门踹开。
顿时,屋里的烟气找到了宣泄口,朝房门狂涌过来。
烟气深处,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听到这声音,武让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冲进屋里,就看到一个有些佝偻的瘦小身影,正半躺在屋子最里面的单人沙发上。她的身体随着咳嗽,一起一伏的,显然是难受极了。
“姥姥!”
瞬间,武让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记忆之中,对于这件事情他只知道结果,也从后来大人们的交谈之中,隐约了解了一些起因。被记忆封存的痛苦,更多的反而来于悔到极致的自责。
这么多年来,他却从未深思过,在这个过程之中,这位疼爱他到骨子里的古稀老人,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一秒的时间也不愿意耽误,武让冲到了沙发前,将老人背了起来,转身夺门而出。
来到室外,姥姥因吸入过量一氧化碳而有些灰败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血色,但人还是有些不清醒。
武让心急如焚,但此时的他,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年,还不至于吓得六神无主。
稍稍回忆了一下,武让就背着姥姥,朝前面的那户人家小跑而去。
前面是武让的小学同学李海燕家,李海燕的爸爸李金辉自己养了一辆车,给邻村的洗煤厂运煤,家里条件不错,是村里最早安装电话座机的人家之一。
这个时候,乡下人家白天还是不喜欢关门的。
一进门,武让就看到穿着红色二股筋背心的李金辉,正端着一个大海碗,蹲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面哧溜哧溜地吃面。
见武让背着人进来,李金辉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把饭碗放下,朝武让跑了过来。
“武让,你姥这是咋了?”
非常时刻,武让也顾不得客套。
“金辉叔,我姥姥做饭没开窗户。我借你家电话用下,给我家打个电话。”
电话打通,当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武让老妈和大姨直接就急得哭了出来,一大家子人,朝村里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姥姥的气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除了有些反胃,也能说话了。在她的坚持下,武让并没有劳烦李金辉送她去医院。
在李金辉家等了不到十分钟,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不一会儿,脸上挂着泪大姨和老妈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一大家子人来了之后,反而没了武让什么事情。
姥姥虽然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是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女晚辈。稍微收拾了下,一群人就急匆匆地赶往市里的医院。
市中心医院,父母、姐姐、大姨、两个表姐以及今天第一次上门,却赶上这件事的张正都围在急诊室门口,武让独自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椅子上。
虽然从自己醒来到现在,才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其间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都让武让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回来了!
无论如何真实的梦境,都营造不出如此真实的感官。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武让才能够静下心来,去思索自己的“重生”。
重活一次,对于武让来说,当然算得上是好事。
以前,姑且叫做前世,他半生潦倒。不论是家中剧变,还是他自己年少轻狂时贪图玩乐以至于一事无成,都给他带来了无穷的遗憾。
既然能够重来一遍,武让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让那些事情重演。
可是,如果自己回来了,那么在原本的时空之中的自己,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尽管不愿意,但武让已经有所猜测。
真的不敢想象,那个跟自己相濡以沫,把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面对自己趴在电脑桌上的冰冷尸体,会是怎样的绝望。
对于她来说,真的就是天塌了吧!
武让心脏狠狠地抽搐着。
身在局中时,仿佛觉得全世界都亏欠自己,即便是面对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爱人,看到的往往也是对方的缺点。
现在想来,老婆又有什么大是大非上的缺点呢?
自己一直介意的,终究不过是她身上一些女人的小脾气而已。
她爱旅游,可是恋爱到结婚,整整六年,两人也只旅游过三次,而且每次都会因为他的原因而爆发争吵;
她喜欢美食,但最大的奢侈,无非是每个月能出去吃一顿好的,“好”的标准从来都没有超过二百元;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家,可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原因,她总是在深夜一个人入睡,说起的时候只是娇嗔地说句“这么下去,连生娃都困难”……
但是,这个女人,却在自己家中遭遇变故骤背巨债、彷徨欲死的时候,毅然跟所有朋友张嘴借钱,帮自己度过难关,几次三番的困境之中,她从未放弃过自己。陪自己哭,陪自己苦。
思及此处,林林总总,武让不由得泪流满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让,你姥姥这不没事么,咋哭成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武让身前传来一个有些惶恐的声音。
抬头一看,却是二舅和四舅一起来了。
武让妈妈兄弟姐妹总共六个,三舅小时候被人领养,后来很少走动。而大舅早年积劳成疾,前年就去世了。
剩下的两个舅舅之中,四舅算得上一个顽主。他早年开饭店,只能对付一家三口的吃喝,后来又走街串巷去倒腾古董,渴望一夜暴富,当然最后不了了之,重新干回了老本行。
跟武让说话的二舅,是妈妈老家村里有名的大孝子。
姥姥住的院子,就是二舅盖了给她养老的。
每个礼拜,二舅都会回村里跟姥姥住一天,挑水劈柴,捯饬捯饬院子里种的一些蔬菜。
这个时期,二舅应该在金牛市最大的国有煤矿东山矿担任运输部的部长,是老家远近闻名的“本事人”。
“没事,我,我只是有些后怕。”
这种误会也解释不清,武让只能顺着二舅的话头解释道。
四舅凑上来,捶了捶武让的肩膀,笑道:“好小子,要不是你是我外甥,四舅真应该给你磕一个头!”
听到四舅这不着调的话,武让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二舅也是瞪了他一眼,朝急诊室门口走去。